那點幽綠的鬼火似的【1】剛在屏幕上冒頭,值房破木板門就被一股巨力“哐當”一聲從外頭撞開!門板帶著淒厲的呻吟狠狠拍在牆上,震得房梁上的陳年老灰簌簌往下掉,糊了江嶼白一臉。
周墨宣像一尊裹著深紫色官袍的怒目金剛,堵死了整個門框。花白胡子根根戟張,一張老臉黑得能直接蘸筆寫奏折,淬了冰碴子的眼神精準無比地釘在江嶼白還攤開的、冒著可疑熱氣的右手掌心上——那塊黑黢黢的“板磚”正儘職地閃爍著它風中殘燭般的【1】。
“嗡……”
恰在此時,那破玩意兒像是感應到了終極威脅,又頑強地震了一下,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值房裡清晰得如同喪鐘。
周墨宣那雙鷹隼似的眼睛瞬間眯成兩條危險的縫,鼻翼翕張,喉結上下滾動,從牙縫裡擠出裹著寒風的低吼:“江!嶼!白!值房之內,心懷怨懟,腹誹師長,竟至於…氣血翻湧,心擂如鼓?!”他猛地踏前一步,厚重的官靴底砸在磚地上,咚的一聲悶響,“此等失儀狂悖之心音,老朽在門外都聽得一清二楚!你當老夫是聾的嗎?!”
“噗——”
江嶼白一口老血差點噴在周墨宣的官袍前襟上。心擂如鼓?!氣血翻湧?!老頭兒您這耳朵是自帶b超功能還是咋地?!他手忙腳亂想把那燙手山芋往懷裡塞,動作快得差點把官袍扯個口子,舌頭更是打了死結:“周、周老!誤會!天大的誤會!學生這是…這是餓的!對!餓得前胸貼後背,心慌氣短,肚子直叫喚!”情急之下,他真就撅起嘴,試圖模仿出幾聲逼真的腸鳴,“咕嚕嚕…咕……”
“閉嘴!”周墨宣一聲斷喝,拂塵柄帶著風聲就戳了過來,精準地點在江嶼白撅起的嘴上,力道大得差點把他門牙磕掉,“油嘴滑舌!毫無史官風骨!朝堂之上,你以淫詞豔句辱沒聖聽!退朝之後,不思悔改,竟在此處裝神弄鬼,擾亂宮闈清靜!”他胸膛劇烈起伏,顯然是氣狠了,那眼神,恨不得把江嶼白連同他懷裡那“妖物”一起塞進太廟前的焚化爐裡祭天。
江嶼白被那拂塵柄懟得嘴唇生疼,眼淚汪汪,心裡瘋狂咆哮:祖宗哎!您倒是爭口氣彆震了啊!這玩意兒哪是手機,簡直是周老頭的怒氣增幅器!
“周老息怒!息怒!”江嶼白雙手高舉過頭頂,做投降狀,身體努力後仰,試圖避開那根殺氣騰騰的拂塵柄,“學生知錯!深刻反省!痛定思痛!您老說往東,學生絕不往西!您老說攆狗,學生絕不抓雞!求您給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他嘴裡劈裡啪啦往外倒著成語,姿態卑微到了塵埃裡,心裡想的卻是:老板剛給的“尚方寶劍”,這老頑固總不能真把我剁了吧?
周墨宣重重哼了一聲,那聲音像破風箱在拉,拂塵柄終於收了回去,但眼神依舊冰冷銳利,上下掃視著江嶼白,如同屠夫在掂量一塊不成器的下腳料。“朽木!”他最終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帶著濃重的失望和嫌棄,“若非陛下有旨‘詳查’,若非太史公法度森嚴,給頑劣之徒留有教化之機…”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在極力壓製把這“朽木”當場劈了當柴燒的衝動,“從今日起,每日酉時三刻,太學‘明律堂’!老夫親自教你,何為史筆!何為韻律!何為人臣本分!”
太學?“明律堂”?韻律?!
江嶼白腦子裡“嗡”的一聲,不是手機震的,是純粹嚇的。那地方他路過都繞著走,據說是曆代史官犯錯後的“思過崖”,陰風陣陣,鬼哭狼嚎…啊不,是書聲朗朗!周老頭親自授課?那跟直接上刑有什麼區彆?!
他臉上血色“唰”地褪了個乾淨,腿肚子又開始轉筋:“周、周老…學生才疏學淺,恐、恐難入您老法眼,耽誤您寶貴時間,要不…您換塊好點的木頭雕?”
“哼!由不得你!”周墨宣拂袖轉身,寬大的紫色官袍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酉時三刻!晚到一刻,老夫便奏請陛下,將你這擾亂宮闈、腹誹師長的狂徒,發配去守皇陵!與先帝們…好好探討探討何為‘仙蹤蹦迪’!”
最後那四個字,周墨宣幾乎是咬著後槽牙擠出來的,帶著一股森然的寒氣,激得江嶼白後脖頸的汗毛集體起立敬禮。
撂下這句殺氣騰騰的最後通牒,周墨宣再沒看江嶼白一眼,挺直腰板,帶著一身能把空氣都凍住的低氣壓,大步流星地走了。那官靴踏在青磚上的“咚咚”聲,沉穩有力,節奏分明,每一步都像踩在江嶼白脆弱的小心臟上,漸漸遠去。
值房內死寂一片。
江嶼白保持著雙手高舉的投降姿勢,僵硬得像尊石雕,直到那要命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儘頭,他才像被抽了骨頭似的,“噗通”一聲癱軟在地,後背重重靠在冰冷的門板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冷汗已經浸透了裡衣,冰涼地貼在皮膚上。
“守皇陵…跟先帝探討蹦迪…”他喃喃自語,眼前仿佛出現了自己穿著破棉襖,在荒墳野地裡對著墓碑“yo~yo~checkitout”的淒涼畫麵,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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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裡那“板磚”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劫後餘生的虛脫,滾燙的溫度降了下來,震動也徹底歇菜,屏幕上那點可憐的【1】幽幽地閃爍著,像在嘲諷他即將到來的悲慘命運。
“祖宗啊…”江嶼白有氣無力地掏出那玩意兒,指尖戳了戳冰冷死寂的屏幕,“您要是還有點良心,就趕緊充個電,給我下載個《古韻rap速成寶典》或者《如何氣死老學究而不被發配守陵指南》…不然咱倆都得玩完…”
屏幕上的【1】閃了閃,依舊頑固地亮著,毫無反應。
“得,靠人不如靠己,靠機不如靠命硬。”江嶼白認命地歎了口氣,把“板磚”塞回懷裡當護心鏡,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沾滿灰塵的官袍下擺。他看著窗外西斜的日頭,心裡默默計算著距離酉時三刻還有幾個時辰,隻覺得前途一片昏暗,比那“板磚”的屏幕還黑。
酉時三刻,太學深處。
“明律堂”三個漆金大字的牌匾懸在頭頂,在夕陽餘暉下閃著沉甸甸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光。厚重的木門緊閉著,裡麵一絲聲息也無,靜得像口巨大的棺材。
江嶼白站在門外,做了三次深呼吸,才鼓起勇氣,伸出兩根手指,哆哆嗦嗦地戳向那扇門。
指尖離門板還有一寸——
“吱呀——”
門自己開了!
一股混合著陳年墨臭、汗酸味和某種不知名草藥苦澀氣味的渾濁熱浪撲麵而來,熏得江嶼白一個趔趄,差點當場表演個後空翻。
門內景象更是讓他倒抽一口涼氣!
這哪是什麼學堂?分明是座掛滿“符咒”的審訊室!
四壁光禿禿的,沒窗,隻有高懸的幾盞長明油燈,投下昏黃搖曳、鬼影幢幢的光。牆壁上密密麻麻貼滿了泛黃的紙張,上麵全是蠅頭小楷抄寫的拗口古文,字跡工整得如同印刷體,排列組合卻詭異無比,一眼望去,滿牆都是“之乎者也兮哉焉”,看得人頭暈眼花,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
堂內正中,隻孤零零擺著一張長條矮幾,幾上一塵不染,放著筆墨紙硯,還有一根油光水亮、一看就飽經風霜的紫檀木戒尺。
周墨宣盤膝端坐在矮幾後唯一一個蒲團上,像尊入定的老僧。他換了身深灰色的常服,花白頭發一絲不苟地束在方巾裡,閉著眼,手裡撚著一串烏木念珠,嘴唇無聲翕動,仿佛在默誦什麼經文。
整個空間壓抑、沉悶、死寂,隻有油燈燈芯偶爾爆出的“劈啪”輕響,和周墨宣撚動念珠時珠子摩擦的細微“沙沙”聲。
江嶼白僵在門口,一隻腳在門檻裡,一隻腳在門檻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感覺自己像隻誤入佛祖掌心的孫猴子。
撚動念珠的聲音停了。
周墨宣緩緩睜開眼。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幽幽地鎖定了門口那隻“孫猴子”。
“進來。”聲音不高,平平淡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像塊巨石砸在江嶼白心口。
江嶼白一個激靈,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挪了進去,每一步都感覺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燒紅的鐵板上。他小心翼翼地蹭到矮幾前,對著那根油光水亮的戒尺,感覺膝蓋有點發軟。
“坐。”周墨宣朝矮幾對麵唯一一個看起來像是剛編好、還帶著青草味的蒲團抬了抬下巴。
江嶼白如蒙大赦,趕緊一屁股坐下去,結果那蒲團又薄又硬,硌得他尾椎骨生疼,差點又彈起來。他強忍著,努力挺直腰板,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眼觀鼻,鼻觀心,乖得像隻鵪鶉。
周墨宣沒看他,枯瘦的手指拿起那根紫檀木戒尺,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戒尺光滑的表麵在油燈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
“史者,國之重器,筆落驚風雨,言出泣鬼神。”周墨宣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明律堂裡回蕩,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肅穆,“一字褒貶,關乎千秋;一句押韻,維係綱常。豈容輕佻戲謔,如市井俚曲,汙人耳目?”
他說一句,手中的戒尺就輕輕在矮幾上敲擊一下。
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