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飽經風霜、剛被捏出裂痕的紫檀木戒尺,裹挾著周墨宣滔天的怒火和呼嘯的風聲,眼看就要劈頭蓋臉砸在江嶼白天靈蓋上!
江嶼白瞳孔驟縮,連滾帶爬就想往矮幾底下鑽,動作快得隻留下個殘影。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噗通!嘩啦!”
窗外那抹纖細的剪影似乎被周墨宣那聲震耳欲聾的“何人在外窺探”嚇得魂飛魄散,慌亂中腳下一滑,像是踩到了什麼圓溜溜的東西,整個人失去平衡,伴隨著一聲短促的驚呼和重物落地的悶響,直接從小院牆頭栽了下來!
緊接著,是花盆碎裂的清脆聲響和幾聲受驚野貓的尖利嚎叫!
這突如其來的混亂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周墨宣熊熊燃燒的怒火上。他衝向門口的狂暴動作猛地一滯,高舉戒尺的手臂僵在半空,驚疑不定地扭頭望向那扇窄小的氣窗。
機會!
江嶼白像隻受驚的兔子,趁著周老頭注意力被引開的零點一秒,“噌”地從矮幾下彈射出來,連滾帶爬撲向門口!逃命要緊!至於樂坊司那位“噗嗤”笑出聲的樂瑤姑娘是摔斷了腿還是砸扁了貓…佛祖保佑,死道友不死貧道!
他一把拉開那扇沉重的木門,卯足了勁就要往外衝!
門外刺眼的夕陽金光撲麵而來,晃得他睜不開眼。就在他即將一頭紮進自由懷抱的瞬間——
一個溫熱柔軟、還帶著淡淡茉莉花香和塵土味的“物體”,結結實實撞進了他懷裡!
“哎喲!”
兩聲痛呼同時響起!
江嶼白被撞得眼冒金星,踉蹌著倒退兩步,後背“咚”地一聲重重磕在門框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定睛一看,懷裡多了個人!
樂瑤!
這小管事顯然摔得不輕,發髻歪斜,幾縷烏發散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臉頰蹭了道灰痕,疼得小臉皺成一團,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她懷裡死死抱著一把半舊的曲頸琵琶,像是抱著救命稻草,琵琶的琴頸還戳到了江嶼白肋骨,疼上加疼。
“江…江大人…”樂瑤疼得抽著冷氣,聲音帶著哭腔,又驚又怕地看著他,再看看他身後門內那個手持戒尺、須發皆張、如同地獄修羅的周墨宣,嚇得渾身一哆嗦。
周墨宣已經徹底轉過身,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逆著光,投下的陰影將門口兩個撞作一團的“難友”完全籠罩。他臉色鐵青,眼神像兩把冰錐,在樂瑤懷裡的琵琶和江嶼白驚魂未定的臉上來回掃射,最後定格在樂瑤蹭著灰的狼狽小臉上。
“樂坊司…樂瑤?”周墨宣的聲音像是從冰窟窿裡撈出來的,每個字都冒著寒氣,“擅離職守,窺探太學重地,驚擾史官清修…你可知罪?!”
那根裂了縫的紫檀木戒尺,被他捏得咯吱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換個目標開瓢。
樂瑤嚇得小臉煞白,抱著琵琶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嘴唇哆嗦著,眼看就要哭出來。
江嶼白一看這架勢,心道不妙!這姑娘要是被嚇破了膽,把他剛才那段“求雨快來吧!百姓要喝風啦!yo~checktheaterno!”的曠世傑作抖摟出來,周老頭非當場把他倆一起串在戒尺上當糖葫蘆不可!
電光火石間,江嶼白腦子轉得比陀螺還快!他猛地一挺胸雖然肋骨被琵琶琴頸硌得生疼),臉上瞬間切換成“大義凜然、忠心護主”模式,搶在樂瑤開口前,對著周墨宣就是一嗓子:
“周老息怒!樂瑤姑娘她…她不是窺探!”他聲音洪亮,字正腔圓,試圖模仿周老頭最欣賞的那種“浩然正氣”腔調,可惜用力過猛,聽著有點像是要上刑場喊口號,“她是…是奉旨!對!奉旨前來!”
周墨宣眉頭擰成了死疙瘩:“奉旨?”
“沒錯!”江嶼白斬釘截鐵,眼神堅定得能入黨,順手還輕輕拍了拍樂瑤抖得跟篩糠似的肩膀實則暗中用力,示意她彆亂說話),“陛下體恤學生愚鈍,恐朽木難雕,汙了周老清聽,更怕學生那不成調的‘韻律’擾了太學聖地,故特遣精通音律的樂瑤姑娘前來…”他深吸一口氣,搜腸刮肚憋出個詞,“…輔!導!對,是輔導!用雅樂正音,洗滌學生這身市井俚俗之氣!樂瑤姑娘方才在窗外,定是在凝神靜聽,準備找準時機進來…呃…撥亂反正!結果被您老這雷霆之威一震,失足跌落!純屬意外!大大的意外!”
這一番鬼扯,邏輯之清奇,臉皮之厚實,連懷裡的樂瑤都聽得忘了害怕,小嘴微張,一臉呆滯地看著他。
周墨宣顯然也被這“奉旨輔導”的騷操作震住了,狐疑的目光在江嶼白那張寫滿“赤膽忠心”的臉上和樂瑤懷裡那把半舊的琵琶之間來回逡巡。那把琵琶的琴頭上,還沾著幾片新鮮的草葉和泥土,無聲地訴說著剛才那場狼狽的“奉旨跌落”。
“輔導?”周墨宣從鼻孔裡哼出一聲,戒尺指向樂瑤懷裡的琵琶,“用此物?”
“正是!”江嶼白硬著頭皮,繼續胡謅,“正所謂…移風易俗,莫善於樂!陛下聖明!深知學生頑劣,光靠戒尺…呃,光靠周老您的金玉良言,恐難奏效!需得以雅樂浸潤,潛移默化!樂瑤姑娘的琵琶,便是那洗滌靈魂的…聖水!”他越說越順溜,甚至帶上了點傳銷頭子的激情,“您老想啊,當學生再想吼出‘喝風啦!yo~’的時候,耳邊若能響起一曲清越琵琶,如清泉滌蕩,如仙樂飄飄,學生必能懸崖勒馬,迷途知返!此乃陛下…呃…曲線救木之良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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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瑤:“……”
周墨宣:“……”
明律堂內外,一片死寂。隻有油燈燈芯燃燒的細微“劈啪”聲,和周墨宣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過了足足有半盞茶功夫,就在江嶼白感覺自己快要被這低氣壓憋死的時候,周墨宣終於動了。
他緩緩地、緩緩地放下了那根高舉的戒尺。
不是被說服了,而是…氣過頭,有點脫力了。
他疲憊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雙古井般的眼睛裡隻剩下濃濃的倦怠和一種“老夫為何要跟此等奇葩計較”的認命感。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聲音帶著一種心力交瘁的沙啞:
“罷了…罷了…”
他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似的,看都懶得再看門口那兩個糟心玩意兒:“樂瑤留下。江嶼白…”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江嶼白那張寫滿“劫後餘生”的臉,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帶著殘忍意味的弧度,“去。把《祭天祈雨》禱詞,謄抄…一百遍。字跡工整,韻律默誦於心。明日此時,老夫要查。”
一百遍?!
江嶼白眼前一黑,感覺剛逃離戒尺的天靈蓋,又被“一百遍”的大山壓得嘎吱作響。
“學生…遵命。”他哭喪著臉,有氣無力地應下,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主要是心疼樂瑤)挪出了明律堂那令人窒息的大門。夕陽的金光灑在身上,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隻有一百遍“維某年歲次某某”的恐怖陰影如影隨形。
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
江嶼白趴在值房那張搖搖欲墜的破桌子上,就著一盞昏黃如豆、隨時可能咽氣的油燈,跟那堆寫滿了“之乎者也”的宣紙死磕。
手腕酸得像灌了鉛,眼皮沉得如同掛了秤砣,腦子裡反複回響著周墨宣那毫無平仄起伏、如同念經般的“韻律示範”,還有樂瑤臨走前偷偷塞給他時那欲言又止、帶著點同情和…憋笑的複雜眼神。
“維某年歲次某某…昭告於皇皇後土…昊天上帝…”他一邊機械地謄抄著,一邊用蚊子哼哼般的聲音麻木地念叨,活像個被輸入了錯誤程序的複讀機。
抄到第七十三遍的時候,他感覺自己靈魂已經出竅一半了。眼前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開始扭曲、跳舞,幻化出周墨宣那張嚴厲的老臉、福順那意味深長的菊花笑、張嬤嬤扭胯的老年版ave、還有樂瑤抱著琵琶從牆頭栽下來的慢動作回放…
“啊——!”
他痛苦地低吼一聲,把毛筆狠狠拍在桌上,墨汁濺得到處都是。再抄下去,他怕自己先瘋了!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桌角。那裡靜靜躺著那塊徹底涼透、屏幕漆黑如永夜的“板磚”。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把它撈了過來。
入手冰涼,死沉死沉,毫無生氣,跟塊真正的磚頭沒兩樣。
“祖宗哎,”江嶼白把它舉到油燈昏黃的光暈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冰冷光滑的外殼,像是在撫摸一塊墓碑,“您倒是死得乾淨利落,留我在這兒受這‘維某年’的活罪…要是您還有那麼一丁點靈性,顯個靈,給我變出本《祭天咒作弊速成手冊》也行啊…”
自然是毫無反應。
他歎了口氣,把“板磚”隨手丟回桌角,發出“咚”一聲悶響。
目光重新落回那堆令人絕望的宣紙上。一百遍…這才七十三…剩下的二十七遍像二十七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不行!得找點樂子!再這麼下去非被逼成第二個周老頭不可!
他的目光開始飄忽,最終定格在桌角那堆被他謄抄得麵目全非的禱詞草稿上。一個大膽作死)的念頭,如同黑暗裡滋生的藤蔓,悄悄纏繞上他疲憊不堪的神經。
皇家祭祀…冗長繁瑣…莊嚴肅穆…
他嘴角勾起一絲詭異的弧度,疲憊的眼中閃過一絲惡作劇般的光芒。
要是…要是把這莊嚴肅穆的皇家祭祀大典…
腦補成…
大型老年dis現場呢?
這念頭一起,就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發不可收拾!
他一把抓過一張新的、相對乾淨的宣紙,完全把“一百遍”的酷刑拋到了九霄雲外。油燈昏黃跳躍的光線下,他臉上浮現出一種混合著疲憊、亢奮和惡趣味的奇異光彩,提筆蘸墨,手腕懸空,完全憑著本能和腦子裡那魔性的畫麵,刷刷刷地開始“創作”!
筆下不再是工整的“維某年歲次某某”,而是龍飛鳳舞、充滿了畫麵感和節奏感的…“腦洞草稿”!
“太廟門前鑼鼓響,”他嘴裡低聲哼著不成調的dis節奏,筆下飛快,“文武百官排排上!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拜先皇!嘿!先皇在上莫見怪,兒孫蹦迪表孝心!動次打次!嗨起來!”
他越寫越嗨,完全沉浸在自己構建的“皇家墳頭蹦迪2.0”的魔幻場景裡。周墨宣那張嚴肅的老臉被他腦補成領舞的dj,福順扭著胖腰打碟,張嬤嬤領著一群誥命夫人在下麵甩著水袖跳廣場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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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c位站中央,龍袍一甩閃金光!aj…啊不,龍靴踩著新節奏,口中魔音震四方!yo~yo~先帝托夢顯靈光,今夜嗨翻太廟堂!家人們!禮物刷起來!點讚破萬解鎖陛下獨家鬼步教學!”
寫到興奮處,他忍不住拍著桌子,跟著自己腦補的動感節拍扭了兩下肩膀,嘴裡還“動次打次”地配著音,完全沒注意到窗外更深露重,也沒注意到值房角落裡,那塊被他隨手丟開的“板磚”,在油燈照不到的陰影裡,屏幕邊緣似乎極其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不,那更像是極度微弱的光線變化產生的錯覺。
翌日,太學,明律堂。
氣氛比昨天更凝重。
周墨宣端坐蒲團,臉色比鍋底還黑。他麵前矮幾上,整整齊齊碼著厚厚一摞宣紙——正是江嶼白熬了大半宿的“傑作”,一百遍《祭天祈雨》禱詞。
字跡嘛…前三十遍還算工整,後麵就逐漸放飛自我,從行書過渡到草書,最後幾頁簡直堪比鬼畫符,充分體現了抄寫者從“努力掙紮”到“徹底擺爛”的心路曆程。
江嶼白垂手肅立,眼觀鼻,鼻觀心,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不引人注目的空氣。
周墨宣枯瘦的手指,慢條斯理地翻看著那摞“鬼畫符”,每翻過一頁,他額角的青筋就肉眼可見地跳動一下,捏著紙張的指尖也因用力而泛白。整個明律堂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沉重得讓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