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腰間錦囊裡那枚黃銅音叉的震動,短促、清晰,像兩隻驚慌失措的蜜蜂撞進了絲綢口袋,帶著一種樂瑤從未體驗過的、極具侵略性的韻律感!這感覺如此熟悉——冷宮舊檔庫外,江嶼白壓低嗓音哼出那句“送你回老家炕上坐”時,她袖中的音叉也曾這般躁動不安!
可此時此地,禦書房側殿,莊嚴肅穆的七弦琴前,九五之尊正用“動次打次”和“宮廷dj台”挑戰她的畢生所學…這突如其來的共鳴,更像是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開了她腦海中的迷霧!
前線“聞曲膽寒”的捷報…陛下這顛覆性的“興趣”…江嶼白那跳脫又藏著秘密的身影…還有此刻音叉指向的、那首粗粛到極致的“神曲”…這一切,絕不是巧合!
一股寒意順著樂瑤的脊椎猛地竄起!她握著音叉的手指不受控製地一顫,那枚小小的黃銅叉子“叮”的一聲輕響,竟鬼使神差地、帶著她指尖的震顫,直接劃過了緊繃的琴弦!
“錚——嗡——!!!”
一聲極其刺耳、如同指甲刮過生鏽鐵皮的噪音,帶著破音的顫響,猛地撕裂了禦書房側殿凝滯的空氣!那聲音尖銳、突兀、毫無美感,充滿了失控的戾氣!
樂瑤嚇得魂飛魄散!臉瞬間白得沒了血色!她竟然在禦前失儀,製造出如此不堪入耳的噪音?!
龍椅方向,趙衍正興致勃勃地研究著那麵皮鼓,被這突如其來的“刮玻璃”噪音驚得猛地一抬頭,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
福順公公更是眼皮狂跳,差點當場衝過來捂住樂瑤的嘴!
完了!
樂瑤腦子裡一片空白,膝蓋一軟就要跪下請罪。
然而,就在這死寂與驚惶即將爆發的臨界點——
“嗯?”
一聲帶著濃厚興趣、甚至隱隱透著點…興奮的鼻音,從趙衍喉嚨裡發了出來!
隻見年輕的皇帝陛下,不僅沒有震怒,反而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他丟下鼓槌,快步走到樂瑤身邊,目光灼灼地、死死盯著她手中那枚剛剛製造了噪音的音叉,還有那根仍在微微震顫的琴弦。
“剛才…那動靜?”趙衍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怎麼弄出來的?再弄一次給朕聽聽!”
樂瑤:“???”
她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陛下…讓她把這殺豬般的噪音…再弄一次?!
“就…就是…音叉…不小心…碰到了琴弦…”樂瑤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完全無法理解眼前這詭異的局麵。
“不小心?”趙衍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似乎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他伸出手,竟直接從樂瑤僵硬的手指間,拈走了那枚小小的黃銅音叉!入手冰涼,帶著少女指尖殘留的微顫。
樂瑤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陛下…陛下親自拿走了她的音叉?!
趙衍卻渾然不覺,他學著樂瑤剛才的樣子,捏著音叉的柄,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用叉尖的邊緣,輕輕刮過旁邊一根低沉的琴弦…
“滋啦——”
又是一聲令人牙酸的刮擦噪音!
趙衍的眼睛卻猛地一亮!如同發現了稀世珍寶!
“對!就是這個味兒!”他興奮地低語了一句,完全無視了樂瑤快要暈厥的表情和福順抽搐的嘴角。他似乎找到了某種“感覺”,捏著音叉,對著那根琴弦,開始有節奏地、反複刮擦!
“滋啦——滋啦——滋啦——”
一聲接一聲!單調!刺耳!毫無韻律可言!活像一隻暴躁的貓在瘋狂撓門板!
樂瑤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感覺自己的專業素養正在被這魔音淩遲處死!這…這比前線士兵的“捅王八襠”還要命啊!陛下…陛下到底怎麼了?!
福順公公已經默默捂住了耳朵,背過身去,肩膀可疑地聳動著,內心在咆哮:完了完了!陛下這病入膏肓了!得加大藥量!必須加大藥量!
趙衍卻刮得越來越投入!他甚至開始嘗試變換角度和力度!那“滋啦滋啦”的噪音,在他耳中仿佛變成了某種開天辟地的原始節奏!他刮完琴弦,意猶未儘,目光又投向了那架莊嚴肅穆的編鐘!
樂瑤的心瞬間沉到了馬裡亞納海溝!她仿佛已經看到陛下揮舞著音叉,在編鐘上刮出一曲“百鬼夜行”的恐怖場景!
“陛下!”樂瑤再也忍不住了,也顧不上失儀,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此…此等雜音,有傷雅樂體統!更…更恐驚擾聖聽!奴婢…奴婢實在不敢…”
趙衍刮擦的動作頓住了。他低頭看著跪伏在地、瑟瑟發抖的樂瑤,又看了看手中那枚小小的音叉,眉頭微蹙,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好像…確實有那麼一點點…出格?
他清了清嗓子,試圖找回帝王的威嚴,但眼神裡的興奮光芒還沒完全褪去:“咳…樂卿家所言…也有幾分道理。”他掂量著手中的音叉,話鋒卻猛地一轉,“不過!朕方才所感,絕非無的放矢!前線將士以音律破敵,足見韻律節奏之道,博大精深,非止雅樂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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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踱了兩步,目光掃過角落裡那堆樂器,最終定格在樂瑤身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樂卿家,你既精通音律,又親耳聽聞前線‘神曲’之威福順:???陛下您啥時候親耳聽過了?!),當知此道大有可為!朕思慮再三,決定擢升你為‘宮廷禮樂協理’!專司…嗯…音律新風的探索與…節奏感的…研究推廣!”
宮廷禮樂協理?
音律新風?節奏感研究推廣?
樂瑤跪在地上,感覺天旋地轉。這官名聽著好聽,可陛下的意思…分明是讓她去研究怎麼用編鐘古琴打出“動次打次”啊!這和讓她去跳大神有什麼區彆?!
“至於江嶼白…”趙衍的聲音再次響起,提到了那個讓樂瑤心頭一顫的名字,“此子雖行事跳脫,然於音律一道…歪打正著,彆具一格!其‘記錄戰史’之功王猛奏報裡拚命強調的),亦不可沒!”
趙衍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最終,一個讓福順都差點咬到舌頭的任命,清晰地吐了出來:
“傳朕旨意:原史館起居注郎江嶼白,於軍前‘記錄’有功,著即擢升為‘宮廷禮樂協理’!與樂協理同領新職!即刻回京赴任!欽此!”
宮廷禮樂協理?!
江嶼白?!
和她一起?!
樂瑤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褪儘,隻剩下極致的震驚和茫然!那個被發配去記錄“捅王八襠”的家夥…搖身一變…成了她的同僚?!還要一起研究…“宮廷dj台”?!
福順公公也徹底石化了!他張著嘴,看著陛下那副“朕真是知人善任”的滿意表情,感覺自己的職業生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戰!讓江嶼白那小子回京?還當“禮樂協理”?這…這不是把耗子放進米缸,還讓他當糧倉總管嗎?!
趙衍卻對自己的安排非常滿意。他背著手,踱回龍案後,臉上帶著一種解決了大難題的輕鬆:“好了!此事就這麼定了!樂卿家,你先行退下,好生準備。待江協理回京,你二人需通力合作,儘快給朕拿出些…嗯…‘既莊重又帶感’的成果來!朕…拭目以待!”
“既莊重又帶感”…
樂瑤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謝恩,怎麼退出禦書房的。她隻感覺腳下發飄,耳邊還回蕩著陛下刮琴弦的“滋啦”聲和那句石破天驚的任命。懷裡抱著那個裝著音叉的錦囊,仿佛抱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太學府。
周墨宣枯坐在書案後,麵前攤著一張雪浪宣紙,上麵隻寫了三個力透紙背、飽含悲憤的大字——《誅佞疏》!筆尖飽蘸濃墨,懸在半空,微微顫抖,墨汁滴落,在“佞”字旁邊暈開一團絕望的黑斑。
誅誰?
自然是那個禍亂朝綱、以妖音媚上、如今竟一步登天成了什麼“禮樂協理”的江嶼白!
消息是福順親自來“通風報信”的主要是怕周老氣出個好歹)。當聽到“宮廷禮樂協理”六個字從福順口中吐出時,周墨宣隻覺得一股逆血直衝頂門,眼前一黑,喉頭腥甜,差點當場嘔出一口老血!
史官!他江嶼白是個史官啊!雖然是最低級的起居注郎!那也是記錄帝王言行、書寫王朝正史的清貴之職!如今…如今竟被陛下擢升去管什麼“禮樂”?還是“協理”?協的是什麼理?是“動次打次”的理嗎?!是“捅王八襠”的理嗎?!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
這不僅是對江嶼白的羞辱!更是對他周墨宣畢生守護的史學道統!對煌煌正史!對整個諧律王朝禮樂根基的褻瀆和踐踏!
“幸進之徒!惑君之佞!禮崩樂壞之禍首!王朝之恥!史學之癌!”周墨宣猛地一拍書案,震得筆架上的毛筆亂跳!他再也壓抑不住胸中翻騰的怒火,枯瘦的身體裡爆發出驚人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