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之上,更是布置得“喜氣洋洋”。主位自然是陛下的龍椅臨時搬來的,鋪著明黃綢緞),下首兩排太師椅,鋪著大紅錦墊。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每張椅子旁邊,都立著一塊半人高的……提示牌?
江嶼白湊近一看,差點又沒繃住。隻見牌子上用端正的楷書寫著:
「奏事需押韻,字字顯精神。
節奏要分明,句句頌聖恩。
韻腳若不通,罰俸三月整。
陛下若皺眉,爾等自小心!」
落款:禾城縣迎駕籌備處敬立。
“好家夥!”江嶼白心裡直呼好家夥,“這是把朝堂rap儀式搞成地方kpi考核了?還帶罰款和皺眉警告的?”他偷偷瞄了一眼趙衍。陛下正被簇擁著走向主位,目光掃過那些刺眼的提示牌,腳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麵不改色地坐下了。隻是那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又開始有節奏地敲擊起來。
接風宴更是將“形式主義rap”發揮到了極致。每一道菜上來,負責報菜名的不是丫鬟,而是……穿著嶄新吏員服色的書辦!個個表情肅穆,如同上刑場。
“陛下——請品——!”
一個書辦端著晶瑩剔透的“水晶蝦仁”,深吸一口氣,字正腔圓:
“此乃——禾河——青蝦——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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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體——玲瓏——賽白銀!”
“鮮甜——爽脆——滋味美!”
“恭祝——陛下——福壽——齊——天——!”
最後一句吼得聲嘶力竭,臉都憋紅了。
趙衍拿著銀箸的手,停在半空。他看著那盤蝦仁,又看看那書辦視死如歸的表情,最終,象征性地夾了一粒最小的,放進麵前的骨碟裡。沒吃。
下一個書辦端著“清蒸鱸魚”上前:
“此魚——躍自——禾水——濱!”
“金鱗——閃閃——耀龍庭!”
“肉嫩——味鮮——無小刺!”
“象征——我朝——呃——萬世——太平——!”
“濱”和“庭”還算押,“刺”和“平”就有點硬湊了。書辦報完,明顯鬆了口氣,後背都汗濕了。
趙衍依舊麵無表情,隻微微頷首。福順立刻上前,用銀針試毒,又用小碟分了一點點魚肉。陛下依舊沒動。
宴席在這種詭異又緊繃的“報菜名rap”中艱難推進。官員們個個正襟危坐,食不知味,心思全在等下輪到自己彙報時該怎麼押韻上。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終於,輪到正戲——地方政務彙報。
李縣令經過剛才城門口的“洗禮”,似乎找回了一點狀態或者說破罐子破摔得更徹底了)。他深吸一口氣,離席出列,走到堂中,對著趙衍深深一揖,然後……開始了他的長篇押韻奏報!
從春耕夏耘說到秋收賦稅,從剿滅山匪其實就幾個偷雞賊)說到教化鄉民建了個半荒廢的鄉塾)……內容空洞無物,但句句押韻,節奏鏗鏘,如同和尚念經。為了押韻,各種牽強附會的成語、生搬硬套的典故層出不窮。什麼“盜匪如毛已儘除,鄉間夜不閉戶牖”實際就抓了倆小賊),什麼“鄉塾書聲震天響,教化之功感蒼穹”那鄉塾就三個學生,先生還總請假)。
趙衍聽著,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有那敲擊扶手的手指,頻率越來越快,顯示出他內心的極度不耐。江嶼白站在趙衍側後方負責“速讀摘要”,此刻也是聽得眼皮直打架,強打精神提煉著那些被華麗韻腳包裹的廢話核心:“……剿匪……誇大……鄉塾……荒廢……賦稅……尚可……”
周墨宣坐在下首,閉著眼,仿佛老僧入定。但若仔細看,能發現他放在膝上的手,正用指尖極其緩慢地、一下下摳著官袍的布料,留下一個個微不可察的小褶皺——這是他憤怒到極致卻又無處發泄時的表現。
彙報接近尾聲,李縣令似乎也快詞窮了。他抹了把額頭的汗,終於說到了關鍵的水災賑濟:
“……災情——雖重——不足懼!”
“朝廷——恩澤——如——呃——甘露!”
“下官——殫精——竭慮——籌!”
“錢糧——發放——已——八成——有!”
“災民——安置——妥當當!”
“心懷——感恩——淚——汪汪!”
“隻待——來年——春風——度!”
“重建——家園——更——輝煌——!”
為了押“懼”、“露”、“籌”、“有”、“當當”、“汪汪”、“度”、“煌”,李縣令可謂是絞儘腦汁,詞彙貧瘠得令人心酸。“妥當當”、“淚汪汪”這種詞都用上了,彙報災情搞得跟唱蓮花落似的。
趙衍終於停下了敲擊的手指。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福順立刻會意,尖聲道:“李縣令,陛下問,具體災民數目多少?安置點有幾處?每日口糧標準幾何?可有禦寒衣物?病患如何處置?重建銀兩從何處調撥?賬冊何在?”
又是連珠炮似的具體問題!每一個都直指核心,容不得半點押韻糊弄!
李縣令臉上的汗更多了,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向站在角落的師爺。那師爺是個精瘦的中年人,懷裡緊緊抱著一個藍布包袱,裡麵顯然就是賬冊。被縣令一看,師爺臉色一白,手忙腳亂地解開包袱,捧出幾本厚厚的冊子,小跑著上前,跪倒在地,將冊子高高舉起。
福順上前接過,轉身呈給趙衍。
趙衍隨手翻開最上麵一本,正是記錄災情和賑濟的明細冊。他目光如電,快速掃過。江嶼白也好奇地踮起腳尖,借著角度偷瞄。
隻見那賬冊的書寫,也染上了濃重的“韻律癌”!為了追求彙報時的“押韻效果”,許多關鍵數據竟然被扭曲、簡化,強行塞進了韻腳裡!
比如記錄受災田畝數的一頁,赫然寫著:
「禾城東鄉水茫茫,
萬畝良田變汪洋。
精確之數何須計,
概數三千四百強。」
下麵用小字注釋:實淹田三千四百二十七畝。
為了押“茫”、“洋”、“強”,硬是把精確數字模糊成了“概數”,還加了一句莫名其妙的“精確之數何須計”!
再看安置點物資發放:
「城隍廟內聚災民,
日發粟米整三升。
老弱婦孺需加意,
酌情添補莫要爭。」
旁邊小字:老弱婦孺日加粟米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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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押“民”、“升”、“爭”,把“酌情添補”這種模糊的指令直接寫了上去,具體標準還得看小字注釋!
趙衍越看,臉色越沉。他“啪”地一聲合上冊子,聲音不大,卻像驚雷一樣炸響在死寂的大堂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李縣令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陛……陛下……”
“好一個‘概數’!好一個‘莫要爭’!”趙衍的聲音冷得像冰,“李德水,你這禾城縣令當得好!當真是‘殫精竭慮’!心思都用在如何把災情寫成打油詩上了!”他猛地站起身,明黃的袍袖帶起一陣風。
“傳旨!”趙衍的聲音響徹大堂,“禾城縣令李德水,救災不力,粉飾太平,著即刻停職!由縣丞暫代其職!一應賑災安置事宜,據實重報!再有半句虛言妄語,嚴懲不貸!”他目光掃過堂下噤若寒蟬的眾官員,一字一句道:“自即日起,南巡所至州縣,日常奏報、地方公文,給朕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再讓朕聽到半句為押韻而生的廢話、套話、虛話……”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的寒冰,凍得所有人都打了個哆嗦,“……休怪朕,不講‘韻律’!”
說完,趙衍拂袖而去,留下滿堂死寂和癱軟在地、麵如死灰的李縣令。
是夜,禾城縣驛館。
最上等的天字號房內,燭火通明。趙衍卻毫無睡意。他換下了龍袍,隻著一身玄色常服,負手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白日裡那魔音灌耳的“歡迎曲”、李縣令磕磕絆絆的“抓抓抓”、賬冊上為押韻而扭曲的數字……如同走馬燈般在他腦海裡盤旋。
僵化的儀式,空洞的韻律,如同沉重的枷鎖,不僅束縛了官員的手腳,更蒙蔽了朝廷的眼睛,阻礙了真正的政務暢通!這積弊,比他想象的更深、更頑固!
他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素箋,提起禦筆,飽蘸濃墨。他要擬一道口諭,一道足以震動整個諧律王朝官場的口諭!他要親手打破這該死的“押韻”枷鎖!
筆尖懸在紙麵上方,微微顫抖。趙衍深吸一口氣,努力摒棄腦中那些根深蒂固的韻律慣性,試圖用最直白、最有力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意誌:
「自即日起……」
剛寫了四個字,趙衍的筆尖頓住了。他眉頭緊鎖,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幾下,似乎在尋找一個既不押韻、又足夠威嚴有力的表達方式。這感覺……竟比批閱最複雜的奏章還要艱難幾分。那無形的韻律枷鎖,似乎已融入血脈,想要掙脫,談何容易?
燭火跳躍,將趙衍緊鎖眉頭、凝神苦思的身影,長長地投射在牆壁上。窗外,夜風掠過驛館簷角的風鈴,發出幾聲清越悠遠的脆響,仿佛在為這個決心掙脫枷鎖的年輕帝王,敲響變革的前奏。而那尚未落筆的口諭,如同一柄懸在王朝陳規陋習之上的利劍,寒光隱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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