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死寂後,告示牆前爆發出巨大的、混亂的聲浪!
“蒼天啊!祖宗之法……崩……崩了啊!”一個老派官員捶胸頓足,老淚縱橫,感覺支撐自己一輩子的精神支柱瞬間垮塌,整個人搖搖欲墜,被旁邊的人七手八腳扶住。
“這……這成何體統!奏章公文,字字珠璣,韻律傳神,乃彰文治!豈能如此……如此粗鄙直白!與販夫走卒何異?!”另一位大儒痛心疾首,胡子氣得一翹一翹,手裡的象牙笏板差點捏碎。
“完了完了!這以後奏章怎麼寫?難道要寫‘臣昨日吃了三碗飯,拉了兩次屎’才算‘有一說一’嗎?!”一個年輕的員外郎小聲嘀咕,滿臉的茫然和恐懼。他旁邊的同僚立刻捅了他一下,低斥:“慎言!想掉腦袋嗎?!”
與老臣們如喪考妣的悲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人群中另一股壓抑不住的、如同地火般湧動的興奮浪潮!
“老天開眼啊!”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八品縣丞補子官袍的中年小吏,死死攥著拳頭,激動得渾身發抖,低聲對身邊的同伴道,“張兄!你看見沒?‘不必強求押韻’!看見沒?!再也不用為憋那該死的韻腳,熬得兩眼通紅、頭發一把把掉了!”他說到動情處,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稀疏的頭頂,眼圈都紅了。
“是啊李兄!”同伴同樣激動,聲音發顫,“我……我昨晚為了給工部那份河道清淤的預算奏報押上‘流’、‘籌’、‘優’三個韻,硬是憋到三更天!頭發都薅掉了一撮!這下好了!直接寫‘清淤河段三裡,需銀五千兩,請速批’!多痛快!多清楚!”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從此告彆脫發噩夢的美好未來。
“痛快!太痛快了!”更多年輕官員和底層小吏圍在一起,雖然不敢大聲喧嘩,但彼此交換的眼神裡,都充滿了劫後餘生般的狂喜和輕鬆!壓在頭頂多年的“韻律大山”,轟然崩塌了!空氣都變得無比清新自由!
告示牆下,儼然成了“韻律守舊派”與“白話革新派”無聲對峙的戰場。一邊愁雲慘霧,哀鴻遍野;一邊喜氣洋洋,暗流湧動。空氣中仿佛有兩股無形的氣流在激烈碰撞,發出劈啪作響的火花。
而此刻,風暴的中心——太學府內,卻異乎尋常地安靜。
周墨宣獨自坐在他那間堆滿古籍的書房裡。窗戶緊閉,隔絕了外界隱隱傳來的喧囂。他麵前的書案上,也攤著一份謄抄好的陛下口諭。上麵的字句,同樣粗糲直白,毫無韻律美感。
他枯坐了很久,像一尊沒有生命的泥塑。花白的山羊胡不再抖動,緊抿的嘴角也鬆弛下來,隻留下兩道深深的法令紋。那雙慣常銳利如鷹隼的老眼,此刻卻有些空洞,失焦地望著前方虛空中的某一點,仿佛穿透了牆壁,望向了某個遙遠而模糊的過往。
案頭,那本被他翻得起了毛邊的《速記韻律符號大全》,靜靜地躺在那裡,封麵上的燙金字跡依舊閃耀,此刻卻顯得有些刺眼和……落寞。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外傳來弟子小心翼翼的稟報聲:“恩師……京城急報,陛下……陛下頒布了口諭……”弟子顯然也知道了內容,聲音帶著遲疑和不安。
周墨宣沒有回應。他依舊枯坐著,像一座沉默的山。
許久,許久。
一聲極輕、極沉,仿佛耗儘了所有力氣的歎息,終於從老學究的胸腔深處逸了出來。
那歎息聲,乾澀、沙啞,帶著濃重的疲憊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它打破了書房的死寂。
也打破了他堅守一生的某種執念。
“……也好。”
兩個字。
沒有押韻。
沒有節奏。
甚至沒有多少情緒起伏。
隻有一種塵埃落定後的、近乎虛無的平靜。
如同秋葉落儘後,光禿禿的枝頭,最後一聲無可奈何的輕歎。
他緩緩抬起手,布滿老年斑的、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地,拂過書案上那本《速記韻律符號大全》冰冷的封麵。指尖傳來的觸感,熟悉又陌生。然後,那手指移開,最終落在了自己腰間——那裡,束著那條曾經為了防備“球妖邪音”、如今看來卻有些可笑的、嵌滿礦石和掛滿桃木辟邪符的“防篡改”腰帶上。
指尖在粗糙的礦石和冰涼的桃木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確認某種真實。接著,那根手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輕輕地在腰帶上……叩擊了兩下。
“叩、叩。”
聲音很輕,在寂靜的書房裡卻格外清晰。
像是在叩問。
又像是在……告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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