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宣抱著那一小筐還帶著母雞體溫和稻草屑的土雞蛋,站在桑田埂上,老臉笑得像朵風乾的菊花。
皺紋擠作一團,山羊胡子得意地翹著。
“周老神仙!新式求雨真靈驗!”老農粗糙的大手又重重拍在他肩膀上,差點把他拍個趔趄,手裡的雞蛋筐危險地晃了晃。
旁邊的樂瑤趕緊伸手虛扶了一下,嘴角彎起,忍俊不禁。
江嶼白蹲在田埂另一邊,正拿著個小本本記錄“桑田安寧曲”的現場反饋數據,聞言抬頭,樂了:“老爺子,您悠著點!周老這‘神仙’身子骨,可經不起您這‘還願掌’!”
老農憨厚地嘿嘿直笑,黝黑的臉上滿是真誠的感激:“靈!真靈!這‘叮叮當當’的調子一響,那禍害秧苗的卷葉蟲,跟見了鬼似的,撲棱棱全飛了!比我家那老母雞攆蟲子還利索!”他指著旁邊綠油油、精神抖擻的桑苗,“您瞧,多水靈!”
周墨宣努力維持著“老神仙”的莊重,清了清嗓子,想把雞蛋筐遞給旁邊的隨行小吏:“咳,老丈言重了。此乃音律合乎天時,順應自然之理,非……”話沒說完,筐裡一隻不安分的雞蛋“骨碌”滾了出來!
“哎喲!”周墨宣手忙腳亂去撈。
江嶼白眼疾手快,一個箭步上前,險險在雞蛋落地前抄在手裡,還順手拋了一下:“嘿,周老,這‘祥瑞’差點提前孵小雞啊!”
周圍幫忙的農人和音律院學生哄堂大笑。
周墨宣老臉一紅,趕緊把雞蛋筐塞給小吏,板起臉瞪了江嶼白一眼:“豎子!休得胡言!”可眼角眉梢那點壓不住的笑意,還是泄露了他此刻的舒坦。
被太陽曬得黢黑又如何?
在泥地裡打滾又如何?
被這混小子調侃又如何?
看著農人發自肺腑的笑容,聽著那樸實的“老神仙”稱呼,懷裡還抱著沉甸甸的、帶著泥土和生命氣息的謝禮——這感覺,比在太廟裡領著學生誦讀那些佶屈聱牙的rap禱詞,似乎……更熨帖些?
回城的馬車搖搖晃晃。
周墨宣小心翼翼地護著放在軟墊上的雞蛋筐,像是護著一筐價值連城的珍寶。
樂瑤看著他專注的側影,抿嘴笑道:“周老,看來這‘桑田安寧曲’推廣有望了。農戶們雖然起初嘀咕,但效果是最好的說服。”
周墨宣捋了捋胡子,難得沒反駁,隻是“嗯”了一聲,目光依舊黏在那些圓滾滾的蛋上。
對麵坐著的江嶼白則百無聊賴地撩開車簾往外看。
忽然,他眼睛一亮,指著車窗外:“哎?周老,樂姑娘,快看!音律院門口那烏泱泱的,乾嘛呢?趕集也沒這麼熱鬨吧?”
周墨宣和樂瑤聞言湊到窗邊。
隻見音律院那氣派的朱漆大門外,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青石板鋪就的寬闊廣場上,排起了好幾條蜿蜒的長龍。
隊伍裡有穿著嶄新儒衫、頭戴方巾、一臉緊張的年輕書生;有布衣短打、眼神裡透著機靈勁兒的市井少年;甚至還有幾個穿著綾羅綢緞、被家丁仆婦簇擁著、滿臉好奇與不耐的富家公子小姐。
嗡嗡的議論聲隔著老遠都能隱約聽見。
“這音律院招生,考什麼呀?彈琴?吹簫?”
“聽說周院正是前朝大儒,學問深得很,肯定要考作詩對對子吧?”
“作詩?還得押韻?完了完了,我爹非逼我來,說這地方新潮……”
“新潮?你看那門口貼的告示沒?考題稀奇古怪的!”
音律院門口,兩個穿著音律院製式青袍的年輕執事正滿頭大汗地維持秩序,嗓子都快喊劈了:“排好隊!都排好隊!領了號牌的去東側考場候著!無關人等退後!退後!”
一個管事模樣的人站在台階上,舉著個鐵皮卷的喇叭,聲嘶力竭地重複:“肅靜!考生注意!本屆音律院招生唯一考題——如何用聲音讓這隻雞安靜下來!考場內已備好目標!重複!如何用聲音讓這隻雞安靜下來!”
“讓雞安靜下來?”樂瑤愕然,看向周墨宣,“周老,這考題……”
周墨宣放下車簾,一臉高深莫測主要是心疼他的蛋怕被顛破),捋著胡子:“嗯。此乃老夫所定。音律之道,始於細微,察於萬物。若連一禽之聲噪都無法明辨其源、製其無序,何談更高深之韻律解析、能量應用?”他頓了頓,瞥了一眼同樣一臉懵的江嶼白,補充道,“況且,也省得某些人總說老夫的考題不接地氣。”
江嶼白:“……”得,在這兒等著我呢。
馬車從側門駛入音律院,避開了前門的人潮洶湧。
一下車,周墨宣就迫不及待地吩咐小吏:“快!把雞蛋送去廚房,用最軟的稻草墊好!輕拿輕放!晚上加餐……呃,給值夜的師生當宵夜!”他終究還是沒舍得獨吞。
安排好他的“戰利品”,周墨宣才整了整被雞蛋筐蹭得有些褶皺的官袍,挺直腰板,恢複了院正的威嚴:“走,去考場看看。”
招生考場設在音律院最大的一個露天習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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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習樂場被臨時用木柵欄分隔成了十幾個獨立的小格子間。
每個格子間裡都放著一個半人高的竹編雞籠,籠子裡關著一隻精神抖擻、羽毛鮮亮、一看就夥食不錯的大公雞。
這些公雞顯然是被外麵的人聲鼎沸和不斷被送進來的“奇怪兩腳獸”刺激得不輕,此刻正處在一種高度亢奮的狀態。
“喔喔喔——!”
“咯咯咯噠——!”
“咕咕咕——撲棱棱!”
此起彼伏的雞鳴聲、翅膀撲騰聲、爪子刨地聲,混雜著考生們或緊張或興奮或茫然的呼吸聲,還有柵欄外考官和圍觀執事們的低語聲,交織成一曲極其“接地氣”的考場交響樂。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雞糞味和……雞毛飛舞的“盛況”。
主考官的位置設在場地正前方一個臨時搭建的涼棚下。
周墨宣當仁不讓地坐在主位,樂瑤作為音律教習坐在他左側。
至於江嶼白……周墨宣本想讓他哪涼快哪待著去,但轉念一想,這小子歪點子多,說不定能看出點門道,便勉強賜了個右側的末座,美其名曰“特約顧問”。
江嶼白樂得清閒,毫無形象地癱在椅子上,手裡還不知從哪兒順了把瓜子,一邊嗑一邊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場內雞飛狗跳的景象。
“第一位考生!李思明!”執事高唱名號。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儒衫,麵容清瘦,眼神帶著濃濃書卷氣的青年深吸一口氣,走進了指定的小隔間。
他對著籠子裡那隻昂首挺胸、紅冠如火、眼神睥睨的大公雞,深深作了一揖,朗聲道:“雞兄,請了!在下李思明,今日……”
“喔喔喔——!”回應他的是一聲嘹亮高亢、充滿挑釁意味的打鳴!聲音之洪亮,震得柵欄都嗡嗡作響。
李思明被這突如其來的“雞語”噎了一下,但他顯然準備充分,立刻調整狀態,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極其標準、甚至帶著點戲劇腔調的官話,字正腔圓地……開始吟誦?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他一邊抑揚頓挫地念著《春夜宴桃李園序》,一邊還配合著優雅的手勢,仿佛麵對的不是一隻雞,而是一群等著他開壇講學的鴻儒。
籠子裡的公雞歪著腦袋,黑豆似的眼睛疑惑地看著這個搖頭晃腦、念念有詞的兩腳獸。
吟誦聲清朗悠揚,帶著讀書人特有的韻律感。
場外幾個老派的考官微微頷首,似乎頗為欣賞這種“以文雅之音教化禽獸”的嘗試。
然而……
就在李思明念到“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這句時,那隻一直安靜聽著的公雞,突然猛地一伸脖子!
“喔——!!!!”
一聲比剛才更加嘹亮、更加持久、更加穿透耳膜的鳴叫,如同平地驚雷,悍然打斷了李思明醞釀許久的文雅氛圍!
那聲音充滿了力量感,帶著一種“你念你的,我嚎我的”的混不吝氣勢,直衝雲霄!
李思明被這毫無預兆的“高音炮”震得渾身一哆嗦,後麵半句“醉月”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裡,臉都憋紅了。
“噗……”涼棚下,江嶼白一個沒忍住,嘴裡的瓜子殼噴了出去,趕緊捂住嘴,肩膀可疑地抖動起來。
周墨宣的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山羊胡子也氣得一翹一翹。教化?教個屁!這雞壓根不買賬!
樂瑤也忍俊不禁,趕緊用袖子掩住嘴。
場內,李思明還不死心,試圖提高音量,用更激昂的腔調蓋過雞鳴:“……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喔喔喔喔——!!!”公雞仿佛被激起了鬥誌,撲棱著翅膀,叫得更歡了!一聲接著一聲,節奏感十足,完美地“卡點”在李思明的換氣口上,將他那點可憐的文人氣場撕得粉碎。
最終,李思明敗下陣來,在公雞嘹亮的“凱歌”和場外隱隱的憋笑聲中,麵紅耳赤、腳步虛浮地退出了隔間。他的“文雅教化法”,宣告失敗。
“下一位!張翠花!”
一個穿著碎花布襖,臉蛋紅撲撲,梳著兩條油亮大辮子的農家姑娘,拎著個……銅盆?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她顯然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目標明確。
隻見她走到雞籠前,二話不說,舉起手裡那麵黃澄澄、邊緣都有些卷了的大銅盆,對著籠子裡的公雞,深吸一口氣——
“哐——!!!”
一記毫無花哨、結結實實的重擊!
巨大的金屬撞擊聲如同平地炸雷,瞬間蓋過了場內所有的雞鳴人語!
整個考場都仿佛被震得晃了三晃!
離得近的幾個考官和執事猝不及防,被震得耳朵嗡嗡作響,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
籠子裡那隻剛才還趾高氣揚的公雞,被這突如其來的、直擊靈魂的巨響嚇得渾身羽毛“唰”一下炸開!像一團蓬鬆的毛球!兩隻雞爪一軟,“噗通”一聲直接癱坐在了籠底,張著嘴,連叫都忘了,隻剩下小胸脯在劇烈起伏,黑豆眼瞪得溜圓,充滿了驚恐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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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了!
全場出現了短暫而詭異的死寂!
連其他隔間裡鬨騰的公雞都被這“王炸”級彆的噪音給鎮住了,暫時忘了打鳴。
張翠花看著籠子裡嚇傻了的公雞,得意地一揚下巴,臉蛋紅撲撲的,眼睛亮晶晶:“咋樣?安靜了吧?俺娘說了,雞鬨騰,敲鑼嚇唬嚇唬就好使!”
涼棚下。
江嶼白張著嘴,手裡的瓜子都忘了嗑,半晌才吐出一句:“……臥槽!物理鎮靜法?簡單粗暴!牛逼!”
周墨宣剛喝了一口茶,直接被這“哐當”一聲巨響驚得噴了出來,嗆得連連咳嗽,老臉漲紅,指著場內,手指都在哆嗦:“胡…胡鬨!簡直是胡鬨!音律之道,豈是…豈是這等殺豬宰羊般的蠻力?!”
樂瑤也驚得目瞪口呆,看著場內那嚇癱的公雞,又看看得意洋洋的張翠花,哭笑不得。
張翠花的“物理療法”效果顯著,但顯然不符合“音律”的宗旨。在周墨宣吹胡子瞪眼的強烈反對下,執事隻能無奈地請這位“銅盆女俠”離場。
姑娘倒也不惱,拎著她的“神器”銅盆,昂首挺胸地走了,臨走前還嘀咕:“嘁,管用不就得了!讀書人就是麻煩!”
接下來上場的幾位考生,更是八仙過海,各顯其“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