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宣那句“最高密級”和“立下重誓”像兩塊冰坨子,狠狠砸在音律院實驗室燥熱的空氣裡。
摩訶耶摸著自己焦黃卷曲的胡子尖,指尖還在微微發抖,仿佛那霸道低頻音律帶來的灼燒感仍未褪去,嘴裡無意識地念叨著拗口的梵語經文。
樂瑤捧著那本瞬間變得千斤重的記錄簿,小臉煞白,指尖用力到泛白,仿佛捧著的不是紙,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上麵關於低頻“大地脈動”和琥珀色的記錄,此刻看來每一個字都透著不祥。
江嶼白更是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嗖”地竄上天靈蓋,脖子後麵涼颼颼的,好像鬼頭刀的刀刃已經貼了上來。他下意識地捂緊了自己懷裡的手機——這玩意兒現在不僅是“外掛大腦”,更是記錄“石頭祖宗”危險歌單的救命稻草!
“豎子!”周墨宣渾濁卻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猛地釘在江嶼白臉上,聲音沉得像從地縫裡擠出來,“你那‘法器’,電量幾何?撐得住詳錄否?”
江嶼白一個激靈,趕緊低頭戳亮屏幕。看著那穩穩當當的“98”,他心頭那點涼氣才稍微散開一絲絲,連忙狗腿地保證:“滿電!周老!滿格!保證把石頭祖宗…啊不,把本源石大人的每一個‘哈欠’都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周墨宣鼻腔裡重重哼出一聲,算是對他這不著調形容的回應。他轉向樂瑤,語氣不容置疑:“樂瑤!自今日起,本源石研究,移至甲字三號秘庫!除你我三人…及摩訶耶大師他看了一眼驚魂未定的卷毛神僧),未經老夫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十步之內!所有實驗記錄,一式三份,你、老夫、還有那豎子的‘法器’各存一份!”
樂瑤用力點頭,抱著記錄簿的手指關節更白了。
“至於你,摩訶耶大師,”周墨宣看向摩訶耶那造型彆致的胡子,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你…且先回禪房靜養。那卷磁帶…速速毀去!老夫稍後會命樂瑤重新為你錄製一份…絕對安全的安神曲。”他強調“絕對安全”四個字時,幾乎是咬著後槽牙說的。
摩訶耶如蒙大赦,雙手合十,對著周墨宣深深一躬,又心有餘悸地瞥了一眼試驗台上那團散發著沉鬱氣息的琥珀色,仿佛那不是糖,而是什麼邪物。他逃也似的離開了實驗室,寬大的僧袍下擺帶起一陣風,空氣中殘留著一絲淡淡的…糊毛味。
實驗室的門“哐當”一聲關上,沉重的落鎖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甲字三號秘庫,是音律院深處一間幾乎與世隔絕的石室,牆壁厚達尺餘,門是包鐵的沉重木門,據說連隻蒼蠅飛進去的動靜都能放大十倍。
此刻,秘庫內燈火通明。
那塊灰撲撲、仿佛人畜無害的本源石,被鄭重其事地供奉在一張鋪著厚厚黑色絨布的石台上,周圍三步之內,空無一物。
江嶼白舉著手機,像個儘職儘責的攝影師,鏡頭死死鎖定石頭祖宗,額角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胳膊?早就酸得沒知覺了,全靠一股“不能掉腦袋”的信念在死撐。
樂瑤站在稍遠處,麵前擺著她的“武器庫”——古琴、玉笛、大小音叉、甚至還有幾塊特製的、能發出不同頻率共鳴的玉石片。她深吸一口氣,指尖拂過琴弦,彈奏起一段極其舒緩、平和的旋律,如同春日裡潺潺流過鵝卵石的溪水。
這是最基礎的“安神”主頻,也是目前已知最安全的頻率。
“嗡嗡……”本源石內部傳來穩定而輕微的顫鳴,如同熟睡中的呼吸。手機屏幕上,能量曲線平穩地波動著,劃出令人安心的綠色軌跡。
周墨宣站在石台側麵,背著手,腰杆挺得筆直,花白的眉頭卻始終沒有鬆開。他緊盯著石頭的反應,又時不時掃一眼江嶼白手機屏幕上的曲線,嘴裡念念有詞,用隻有自己能聽清的聲音嘀咕著:“羽音偏好…節奏敏感…低頻禁忌…”
枯燥、壓抑、緊張。
秘庫裡隻剩下單調的琴音、石頭的微鳴、周墨宣的低語,以及江嶼白因為胳膊太酸而忍不住發出的、極其輕微的“嘶嘶”抽氣聲。
江嶼白感覺自己快被這沉重的氣氛和舉手機的動作壓垮了。他眼珠子亂轉,試圖找點樂子分散注意力。目光掃過周墨宣緊繃的老臉,掃過樂瑤全神貫注的側影,最後落在石頭祖宗灰撲撲的表麵上。
“祖宗,”他在心裡瘋狂吐槽,“您老倒是給點反應啊?除了嗡嗡嗡就是嗡嗡嗡,跟個老年手機震動似的…您這歌單建得也太無聊了吧?要不…咱試試電音?dj打碟那種?保證讓您嗨起來!”
這念頭剛冒出來,他自己先打了個寒顫。搖滾樂都差點讓祖宗噴粉自殘,dj打碟?那畫麵太美不敢想,怕不是直接原地爆炸,拉著整個音律院上天?
他趕緊把這作死的念頭按下去,繼續當他的“人肉三腳架”。
時間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嗡嗡”聲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不知過了多久,秘庫厚重的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極其急促、幾乎是用砸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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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砰砰!”
力道之大,震得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緊接著,福順那特有的、又尖又急還帶著喘的聲音穿透門板,刺破了秘庫內的死寂:
“周老!周老!快開門!出大事了!邊關…八百裡加急!!”
福順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天塌地陷般的惶急,完全失了平日裡的從容。
秘庫內的三人同時一震!
周墨宣猛地轉身,渾濁的老眼瞬間射出駭人的精光:“邊關?!”
樂瑤指尖一顫,一個錯音從古琴上蹦了出來!
“錚——!”
刺耳的聲音在秘庫內回蕩。
“嗡…滋啦!”幾乎是同時,石台上本源石內部的顫鳴也跟著發出一聲不悅的雜音!
江嶼白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扔出去,屏幕上的能量曲線猛地跳了一下。
“快開門!”周墨宣低吼一聲,也顧不上什麼“最高密級”和“祖宗脾氣”了。邊關八百裡加急!這分量,比十個石頭祖宗加起來都重!
沉重的包鐵木門被“嘎吱”一聲拉開。
門外,福順那張圓胖的臉慘白如紙,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胸口劇烈起伏,手裡死死攥著一卷插著三根染血雉雞毛的羊皮卷——正是象征著十萬火急、最高級彆的八百裡加急軍報!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同樣氣喘籲籲、盔甲歪斜的禁軍侍衛,顯然是護送軍報一路狂奔進來的。
“周…周老!陛…陛下讓您…火速去禦書房!軍…軍情緊急!北狄…北狄犯邊了!”福順氣都喘不勻了,聲音抖得厲害,把那卷沉重的軍報往周墨宣手裡塞。
周墨宣一把接過軍報,入手隻覺一片冰冷黏膩——那是送信信使掌心磨破浸透的血和汗!他心頭劇震,老手竟也微微發顫。
“犯邊?!”周墨宣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北狄蠻子…安敢如此?!”他一邊厲聲喝問,一邊手忙腳亂地去解捆紮軍報的牛筋繩,動作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笨拙。
江嶼白和樂瑤也圍了上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福順喘著粗氣,用力點頭,胖臉上滿是驚惶:“是…是鎮北軍…王…王將軍的親筆急報!信使…信使剛到宮門就…就力竭暈過去了!隻…隻來得及吼出一句‘北狄…急報!’!”
就在這時,周墨宣終於解開了那該死的繩結,“嘩啦”一聲抖開了染血的羊皮卷!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潦草、狂亂,甚至帶著點點血汙的字跡上!
隻見羊皮卷開篇,是力透紙背、飽含悲憤的幾個大字:
“臣王鐵山泣血急奏:”
緊接著,下麵本該是詳細軍情的文字,卻透著一股極其古怪的…憋屈和卡殼感?
“北狄蠻酋…欺人太甚!”起勢不錯,押韻了“甚”)
“數萬鐵騎…破我邊牆!”“牆”字寫得極大,力透紙背,押韻了“牆”)
“燒殺搶掠…狀若瘋狼!”“狼”字有些抖,但好歹押上了)
“烽火連天…我軍…”
寫到這裡,筆跡猛地一頓,一個巨大的墨團洇染開來,仿佛執筆之人寫到這裡,腦子突然卡住,死活憋不出下一個既能描述慘烈戰況、又能押上“狼”或“牆”韻腳的字了!
墨團之後,是幾個更加潦草、仿佛用儘全身力氣才擠出來的字:
“…有點…慌!”
“倉促應戰…情勢危殆!望陛下速發援兵!切切!”
“噗!”
儘管軍情如火,儘管那“泣血急奏”四個字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但看到最後那個強行憋出來、與前麵悲壯氛圍格格不入的“有點慌”,江嶼白還是沒忍住,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短促、又被他死死捂住嘴的怪響!
這…這都火燒眉毛、刀架脖子了,王將軍您還在死磕押韻呢?!這“有點慌”…也太樸實無華、太接地氣了吧!
樂瑤也是小嘴微張,眼神裡充滿了錯愕和一種荒誕感。
周墨宣的臉,由白轉青,再由青轉黑,最後黑得如同鍋底!他捏著羊皮卷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咯咯”作響,花白的胡子氣得直翹!
“混賬!混賬東西!”周老學究終於爆發了,他猛地將羊皮卷拍在旁邊的石台上離本源石遠遠的),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唾沫星子幾乎噴到福順臉上,“軍國大事!火燒眉毛!還管他娘的什麼韻腳!‘有點慌’?!他怎麼不寫‘心發涼’、‘淚汪汪’?!豎子!豎子誤國!!”
他氣得渾身發抖,完全忘了自己平時最講究的“非禮勿言”,連粗口都爆出來了。那副怒發衝冠、恨不得順著軍報爬過去把王將軍揪出來痛罵三百回合的樣子,哪裡還有半分史學泰鬥的儒雅?
福順嚇得縮了縮脖子,小聲提醒:“周…周老息怒!陛下…陛下還在禦書房等著呢!這軍報…雖…雖不押韻,但意思…意思是到了的…”
江嶼白也趕緊順毛捋:“對對對!周老!王將軍這是急得語無倫次了!重點在‘北狄數萬鐵騎破邊牆’、‘燒殺搶掠’和‘情勢危殆’啊!‘有點慌’這三個字,生動形象,充分表達了我軍將士麵對強敵時…呃…最真實的心理狀態!質樸!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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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胡說八道,一邊在心裡給王將軍點蠟:將軍啊將軍,您這封“泣血急奏”,怕是要和我的“墳頭蹦迪”奏折一起,名留諧律朝野笑史了…
周墨宣胸膛劇烈起伏,狠狠瞪了江嶼白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說“豎子閉嘴!”。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下那股直衝天靈蓋的邪火,抓起那卷讓他血壓飆升的軍報,低吼道:
“走!速去禦書房!”
他剛邁出一步,又猛地頓住,回頭,目光如電般掃過石台上那塊灰撲撲的本源石,以及旁邊記錄簿上關於低頻禁忌的可怕記錄。
“樂瑤!看好此處!寸步不離!”他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江嶼白!你也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