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這麼辦!”阿古拉王那聲洪鐘般的“好”字,帶著草原特有的豪邁勁兒,震得洞窟頂上最後一點浮灰都撲簌簌掉了下來,精準地給周墨宣的官帽又添了一層“雪”。
老學究捂著心口,差點被這聲“好”送走,一口氣卡在喉嚨裡,憋得臉色由青轉紫。他哆嗦著手指頭,想指著北狄王再吼一句“豎子爾敢”,可喉嚨裡隻發出“嗬嗬”的破風箱聲。
江嶼白眼疾手快,一把攙住搖搖欲墜的周墨宣,另一隻手隱蔽地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把嘴角那抹“忽悠成功”的得意勁兒壓下去,換上一副“王上英明神武,合作共贏指日可待”的真誠笑容:“王上聖明!您這格局,草原第一!”
樂瑤默默上前,不動聲色地扶住周墨宣另一隻胳膊,清冷的眸子掃過石台上那卷灰白“書簡”,又飛快地垂下。剛才那絲微弱的脈動,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漣漪未散。
“嘿嘿!”阿古拉王被那句“草原第一”捧得渾身舒坦,蒲扇大的手一揮,豪氣乾雲,“巴特爾!聽見沒?趕緊的!給貴客們安排最好的氈帳!好酒好肉伺候著!從今天起,這祭壇…呃…還有這‘說明書’!”他指了指石台,“就是咱們和王朝兄弟…那叫啥來著?對!聯合研究!的地盤了!”
巴特爾那張凶臉繃得像塊鐵板,眼神複雜地在自家王上興奮的大臉、祭壇、書簡以及快厥過去的周墨宣臉上轉了一圈,最終還是悶悶地應了一聲:“是,王上。”他指揮著幾個同樣一臉懵的侍衛,小心翼翼地、像抬祖宗棺材板似的,把那方托著“書簡”的石台連帶著書簡)給挪了下來。
周墨宣眼睜睜看著“聖物”被抬走,一口氣終於喘了上來,發出驚天動地的咳嗽,眼淚都咳出來了,指著阿古拉王的背影,悲憤交加:“蠻…蠻…咳…咳咳…斯文掃地!斯文掃地啊!”
江嶼白趕緊順毛捋:“周老!周老!大局!大局為重!書簡還在!原典還在!沒被當柴火燒了就是勝利!咱得研究啊!研究透了才能把主動權拿回來!您說是不?”他一邊說一邊瘋狂給樂瑤使眼色。
樂瑤會意,聲音清冷卻帶著安撫:“周大人,此地能量場混亂,不宜久留。且原典既已現世,如何解讀才是當務之急。北狄王既已允諾聯合研究,我們…尚有可為。”
周墨宣看著樂瑤沉靜的臉,又看看江嶼白那副“我懂您”的狗腿表情,再看看被抬走的“書簡”,一股悲涼夾雜著責任感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像被抽乾了力氣,任由兩人攙扶著,腳步虛浮地跟著往外走。
摩訶耶摸著光頭上的包,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小聲對著空氣嘀咕:“佛祖啊…這研究…怕是要比西天取經還熱鬨…”
三天後,北狄王庭邊緣,一片被清空出來的巨大石台廣場。
臨時搭建的巨大氈帳像個撐歪了的蘑菇,杵在廣場中央,裡麵被劃分成兩半。一邊,擺著幾張從王朝使團馬車裡卸下來的、勉強算得上“書案”的玩意兒,上麵堆滿了周墨宣帶來的、能砸死人的厚重典籍和拓片工具,透著一股子“知識就是重量”的壓迫感。
另一邊,風格突變。鋪著厚厚的獸皮地毯,散落著幾個充當坐墊的羊毛捆,還有幾個一看就是剛宰的、還帶著膻味的小馬紮。空氣中彌漫著烤羊肉、馬奶酒和某種…嗯…草原漢子特有的、濃鬱的生命氣息。
聯合研究組,正式掛牌營業!雖然牌子是塊臨時找來的木板,上麵用燒火棍歪歪扭扭燙了幾個狄文和王朝文字,翻譯過來大概是:“唱歌石頭大家夥研究窩”。
王朝代表團:首席技術官自封)兼翻譯被迫)江嶼白,組長氣還沒消)周墨宣,藝術總監兼技術骨乾)樂瑤,以及編外吉祥物兼蹭飯擔當)摩訶耶。
北狄代表團:領隊是王庭資格最老、皺紋能夾死蚊子的老薩滿——烏恩其名字意為“真誠”,但眼神總像沒睡醒)。隊員是三個好奇心爆棚、精力更爆棚的貴族青年——摔跤能手巴圖“結實”)、神射手蘇和“斧子”,形容他射箭快準狠?)、以及王族遠親、立誌要當草原第一吟遊詩人的阿爾斯楞“獅子”,可惜氣質像隻好奇的土撥鼠)。
雙方人馬在氈帳中間那條無形的“三八線”兩側,大眼瞪小眼。
氣氛,比祭壇罵人的回音壁還尷尬。
周墨宣板著一張“爾等蠻夷休想玷汙聖學”的棺材臉,端坐在書案後,努力挺直腰板,試圖用眼神裡的冰碴子凍死對麵那幾個坐沒坐相、還好奇地探頭探腦的草原漢子。
老薩滿烏恩其盤腿坐在羊毛捆上,眼皮耷拉著,懷裡抱著他那根磨得油光水亮的鹿角法杖,腦袋一點一點,像是隨時準備去見長生天彙報工作。對於周墨宣的“死亡凝視”,他老人家完全免疫,甚至可能根本沒看見。
巴圖、蘇和、阿爾斯楞這三個活寶,則像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屁股底下跟長了釘子似的扭來扭去,眼睛滴溜溜亂轉,一會兒瞅瞅周墨宣案頭那堆“磚頭書”,一會兒瞄瞄樂瑤帶來的古琴和一堆精巧音叉,最後目光齊刷刷鎖定在氈帳角落裡,被層層油布包裹保護起來的祭壇核心部件——那卷灰白色的“書簡”石台。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江嶼白夾在中間,感覺自己是塊夾在鹹肉和奶酪中間的麵包片,兩邊味道都衝,還隨時可能被擠扁。
“咳咳!”周墨宣清了清嗓子,試圖用學術的威嚴打破僵局,聲音乾巴巴的,“諸位…北狄同仁。”
對麵仨小夥立刻坐直了,阿爾斯楞還下意識地抹了把口水——他剛在想象那“書簡”是不是某種新式奶疙瘩。
“今日,乃聯合研究之肇始。”周墨宣拿起案頭最上麵一本磚頭書,封皮上寫著《古諧律音紋考略》,“欲解聖物之謎,首重基礎。此卷,詳述古諧律文明音紋之基本構成、能量傳導路徑及可能蘊含之信息編碼規律…”
他翻開書頁,裡麵是密密麻麻蠅頭小楷配著繁複到讓人眼暈的音紋圖譜。
“音紋者,乃天地韻律之顯化,能量之軌跡,信息之載體。其結構分陰陽二相,五行流轉,八卦定位。觀其節點,如星宿列張;察其回路,似江河行地。其能量傳導,遵循‘諧律共振’之根本法則,即同頻相吸,異頻相斥,此乃溝通天地、駕馭能量之不二法門…”
周墨宣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像裹了層學術的硬殼,砸在地上邦邦響。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手指在書頁上劃過,仿佛那繁複的音紋是世間最美的圖畫。
氈帳內一片死寂。
對麵,老薩滿烏恩其的頭點得更低了,輕微的鼾聲開始有節奏地響起。他懷裡的鹿角法杖隨著他點頭的頻率,一下下輕輕敲擊著地麵,像是在給周老的“學術催眠曲”打拍子。
巴圖瞪大了銅鈴眼,努力想從那些扭曲的線條裡看出點摔跤技巧,結果看得兩眼發直,哈欠連天。
蘇和則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匕首,他覺得那些彎彎繞繞的線,很像某種需要一刀切斷的絆馬索。
阿爾斯楞……阿爾斯楞的眼神已經徹底放空,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周老抑揚頓挫的“陰陽五行八卦”裡,聽到了草原上悠揚的馬頭琴聲?嗯,他大概在腦補一首新的敘事長詩,名字就叫《老學究與他的天書》。
江嶼白痛苦地捂住了半張臉。完了,周老這哪是開研討會,這是開高等音律催眠大師速成班啊!家人們!這波學術輸出,對草原兄弟的傷害值堪比精神汙染!
他求救般地看向樂瑤。樂瑤微微蹙眉,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她的目光,卻始終若有若無地落在那被包裹的“書簡”石台上。
周墨宣渾然不覺,越講越投入:“…故而,欲解析此‘原典’載體之奧妙,首要之務,便是厘清其表層音紋之基礎構型,辨識其陰陽節點,測定其五行屬性,推算其八卦方位,構建初始能量模型…”
“呼嚕…呼嚕嚕…”老薩滿烏恩其的鼾聲陡然拔高了一個調門,像匹跑累了的馬。
巴圖一個激靈,差點從馬紮上滑下去,被旁邊的蘇和一把拽住。蘇和也是一臉茫然加不耐,低聲用狄語嘟囔:“這老頭念的咒,比大薩滿跳三天三夜還讓人犯困…”
阿爾斯楞終於從“馬頭琴幻想曲”裡回過神,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忍不住舉手,用磕磕巴巴的王朝官話發問,臉上寫滿了純真的求知欲:“周…周大人!那個…唱歌的大石頭,它…它真的會罵人嗎?我想聽聽!”
這問題像顆投入平靜催眠)湖麵的石子。
周墨宣激昂的學術演講戛然而止,他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臉瞬間漲紅,花白胡子氣得直抖:“豎…豎子!豈有此理!此乃聖物!承載天地至理!豈是‘罵人’二字可輕辱?!那是…那是蘊含強烈負麵情緒信息的警告聲波!是古文明防盜機製的高級體現!是音律能量的特殊應用形式!是…”
他“是”了半天,在阿爾斯楞那清澈又愚蠢的“我想聽聽”的眼神注視下,愣是沒“是”出個能讓草原青年理解的通俗說法。最後隻能重重一拍書案,震得那本《古諧律音紋考略》跳了三跳:“荒謬!粗鄙!對牛彈琴!”
阿爾斯楞被他吼得一縮脖子,委屈巴巴:“我就想聽聽嘛…凶什麼凶…”他轉而看向江嶼白,眼神充滿期待,“江大人!你懂!那聲音是不是特彆帶勁兒?像不像我們草原上罵架最凶的百靈鳥?”
江嶼白嘴角瘋狂抽搐。帶勁兒?百靈鳥?老鐵你這比喻…是想讓周老當場心梗嗎?他趕緊打圓場:“阿爾斯楞兄弟!好奇心是研究的動力!特彆好!不過那‘警告聲波’吧,它…它有點費耳朵!聽多了容易…呃…精神亢奮,睡不著覺!不利於咱們研究!等咱把‘說明書’研究透了,安全了,再聽也不遲哈!”他一邊說,一邊瘋狂給阿爾斯楞使眼色,示意他看周墨宣那張快黑成鍋底的臉。
巴圖一聽“精神亢奮”,倒是來了興趣,甕聲甕氣地問:“比喝了三斤最烈的馬奶酒還亢奮?”
江嶼白:“……差不多吧,主要副作用是容易產生攻擊性,想找人打架。”他瞄了一眼巴圖那身腱子肉,覺得這副作用對這位來說可能算增益buff。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蘇和抱著胳膊,冷冷插了一句:“打架?正好。巴圖,研究完跟他打。”他指了指祭壇方向,顯然對那個會“罵人”的石頭更感興趣。
周墨宣聽著這雞同鴨講的對話,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發黑。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翻騰的氣血,告訴自己要忍,為了聖物!他抓起書案上的特製音叉和記錄板,霍然起身,臉色鐵青:“道不同不相為謀!樂瑤!隨老夫去實地勘測外圍音紋陣列!豎子!你…你留在此地!好生…‘溝通’!”他把“溝通”二字咬得極重,甩給江嶼白一個“你自己拉的屎自己擦乾淨”的眼神,帶著樂瑤就往外走,步伐快得像要逃離瘟疫現場。
氈帳裡瞬間隻剩下江嶼白、摩訶耶和對麵四個北狄代表。氣氛更詭異了。
江嶼白看著對麵三雙充滿求知欲歪掉方向)的眼睛和一位沉浸在夢鄉的老薩滿,感覺頭大如鬥。家人們!這哪是聯合研究組?這是跨服聊天災難現場!他努力擠出笑容:“那個…周老去進行更深入的…呃…能量場測繪了。咱們…咱們也乾點正事?先從…認識工具開始?”
他拿起樂瑤留下的一套相對小巧、不那麼嚇人的音叉和共鳴器,試圖用最接地氣的方式科普:“看!這玩意兒,叫音叉!敲一下,會嗡嗡響!不同的叉子,響的調調不一樣!這個呢,叫共鳴器,像個小喇叭,能把嗡嗡聲放大!咱們可以用它們,去輕輕碰碰那些牆上的花紋,聽聽石頭怎麼說…”
他儘量說得像在介紹新玩具。
阿爾斯楞眼睛亮了:“哦!就像用草葉子吹口哨!逗兔子!”
巴圖撓撓頭:“聽著像撓癢癢?”
蘇和依舊言簡意賅:“試試。”
連打瞌睡的烏恩其老薩滿,似乎都被“嗡嗡響”這個詞觸動了一下,眼皮掀開一條縫,渾濁的眼珠掃了一眼江嶼白手裡的音叉。
江嶼白鬆了口氣,總算有點進展了!他帶著三人老薩滿被巴圖半扶半架著)來到祭壇遺跡外圍通道。這裡牆壁上布滿了之前讓他們吃儘苦頭的凹凸音紋。
“看!就這些花紋!”江嶼白指著牆壁,“咱們用這個,輕輕碰一下。”他示範著,用一根中頻音叉的尖端,小心翼翼地觸碰一處不起眼的、相對平緩的音紋節點。
“嗡……”一聲低沉、平緩的共鳴聲響起,在通道裡回蕩,並不刺耳。
阿爾斯楞興奮了:“真的響了!像牛角號!”
“讓我試試!讓我試試!”巴圖迫不及待地搶過江嶼白手裡的音叉,學著他的樣子,也找了一處音紋節點戳過去。
“嗡…”聲音差不多。
蘇和比較謹慎,他選了一根高頻音叉,看準了一處看起來更複雜、線條更尖銳的音紋節點,輕輕一觸。
“滋——嘎!”一聲短促、尖銳、極其不和諧的噪音猛地爆開!像指甲刮過生鏽的鐵皮!
蘇和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噪音刺得手一抖,音叉都差點脫手,眉頭緊鎖,一臉嫌惡:“難聽!”
江嶼白趕緊解釋:“對對對!這就是不同‘花紋’脾氣不一樣!有的溫和,有的暴躁!所以咱們要小心點,彆惹毛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