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裡,燈油都快熬乾了。
江解憂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感覺眼珠子像被砂紙磨過。
“墨老,您確定這石頭疙瘩不是塊板磚?”他戳了戳桌上那塊其貌不揚、還帶著點泥巴星子的“和諧原石”,指尖冰涼。
墨卿頭發絲都透著疲憊,但眼神亮得嚇人,活像餓了三天的貓見了魚。
他小心翼翼捧著那塊石頭,如同捧著剛出生的皇子。
“江侍郎,慎言!”他聲音嘶啞,帶著熬夜後的破鑼音,“此乃‘和諧信息’載體!昨夜共鳴之象,你我是親眼所見!這絕非尋常頑石!”
李順端著一盤新茶點進來,差點被門檻絆個狗啃泥。
盤子裡的綠豆糕驚得跳了跳。
“哎喲我的祖宗!”李順穩住盤子,心有餘悸,“墨大人,您幾位這都熬了三天了!鐵打的也受不住啊!陛下剛還問呢,說您幾位再不出門,他就要派禦林軍來‘和諧’了!”
江解憂抓起一塊綠豆糕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和諧’?我看陛下是想把咱幾個和諧掉……”
他話沒說完,眼角餘光瞥見自己那部被遺忘在角落、電量岌岌可危的手機。
屏幕黑黢黢的。
鬼使神差地,江解憂拿起了它,屏幕對著那塊“和諧原石”,下意識地劃拉了一下。
純粹是手欠。
“滋啦——”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電流竄過的聲音響起。
原本死寂的手機屏幕,微弱地亮了一下!
雖然隻是一閃而逝,快得像錯覺。
但在這死寂的、隻有呼吸聲和墨卿翻書頁聲的禦書房裡,這聲音和微光,不啻於平地驚雷!
墨卿猛地抬頭,老花鏡差點滑到鼻尖:“何物作響?!”
李順手裡的茶壺嘴“咣當”磕在杯沿上:“哎喲喂!嚇死公公了!江侍郎,您那仙家法寶……詐屍了?”
江解憂自己也懵了。
他瞪圓了眼睛,看看手機,又看看那塊石頭,再看看手機。
屏幕又暗下去了,仿佛剛才那一下隻是回光返照。
“不……不會吧?”他聲音有點發飄,心臟咚咚跳得厲害,“這玩意兒……還能當掃碼器使?”
“掃碼器?”墨卿皺眉,對這個“仙家術語”感到陌生又警惕,“何為‘掃馬’?掃禦馬監的馬?”
“不是掃馬!是掃碼!”江解憂哭笑不得,趕緊解釋,“就是……就像看畫兒,得湊近了才能看清細節!我這‘法寶’,剛才好像……感應到這塊石頭了!”
這個發現讓原本死氣沉沉的禦書房瞬間炸了鍋。
墨卿一個箭步衝過來,差點把江解憂撞個趔趄。
他湊得極近,鼻尖幾乎要貼上手機屏幕,渾濁的老眼裡射出精光:“當真?方才那‘滋啦’一聲,便是感應?”
李順也顧不上灑了的茶水,抻長了脖子使勁瞧:“哎喲喂!神了!真神了!石頭還能跟仙器‘說話’?江侍郎,您快再‘掃掃’它!讓它多說兩句!”
江解憂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激動和荒謬感。
他再次拿起手機,屏住呼吸,將屏幕對準那塊冰冷的“和諧原石”。
這一次,動作緩慢而鄭重。
手指,輕輕在屏幕上一劃。
“嗡——”
一聲比剛才清晰得多的震動音響起!
那原本黯淡的手機屏幕,如同被注入了生命,驟然亮起!
不是熟悉的桌麵,而是一片快速滾動的、密密麻麻、扭曲怪異的字符流!
像無數條瘋狂扭動的黑色小蝌蚪,又像被頑童打翻的墨汁胡亂潑灑在光幕上,速度快得人眼花繚亂!
“亮了!真亮了!”李順激動得拍大腿,聲音都劈叉了,“神跡!這是神跡啊墨大人!”
墨卿激動得胡子都在抖,他死死盯著那流動的字符,仿佛要從中看出朵花來。
“此……此乃何物?莫非……莫非就是那‘和諧原碼’之真容?怎生如此……如此狂放不羈?”他聲音發顫,帶著學者麵對未知的狂熱與困惑。
江解憂也看傻了。
這玩意兒……跟他想象中高大上的“源代碼”差得也太遠了吧?
這分明就是係統崩潰時的亂碼現場!
“這……這看起來不像‘碼’,倒像是……”他嘴角抽搐,艱難地尋找著形容詞,“……像是被門夾過的蝌蚪在蹦迪?”
墨卿沒聽懂“蹦迪”是什麼意思,但這不妨礙他感受到江解憂語氣裡的絕望。
“狂放亦有法度!亂中必藏真序!”老學究的倔強勁兒上來了,他一把搶過江解憂的手機,雙手捧著,如同捧著失傳千年的聖旨,“快!江侍郎!此寶如何操控?讓它停……停下!讓老夫細觀其紋路!”
江解憂看著老爺子那幾乎要把屏幕瞪穿的架勢,趕緊提醒:“墨老!您彆使勁戳!這玩意兒嬌貴!點這裡……對,輕輕碰一下!”
墨卿小心翼翼,用布滿皺紋的指尖,學著江解憂的樣子,極其輕柔地在滾動的亂碼屏幕上點了一下。
仿佛點在了沉睡猛獸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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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滾動的字符流,驟然停滯!
屏幕上,定格住幾行扭曲、斷裂、如同鬼畫符般的怪異文字:
【&(一堆亂碼)...栓q...yyds...栓q...(更多亂碼)...絕絕子...栓q...我哭死...(亂碼終結)】
整個禦書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落針可聞。
隻有燈花偶爾“劈啪”爆開的細微聲響。
墨卿臉上的狂熱瞬間凝固,如同戴上了一張僵硬的麵具。
他保持著捧手機的姿勢,一動不動,隻有眼珠子在那些“栓q”、“yyds”、“絕絕子”、“我哭死”之間來回移動。
每看一個詞,他臉上的皺紋就深刻一分,最後幾乎能夾死蒼蠅。
李順抻著脖子,眯著眼,努力辨認著屏幕上的“仙文”。
“栓……丘?”他疑惑地念出聲,帶著濃重的大內太監口音,“墨大人,這‘栓丘’……是仙家何意?聽著……聽著像是修水渠的活兒?”
他又看向“yyds”:“歪歪滴艾斯?這……這又是什麼咒語?聽著甚是拗口……”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絕絕子”和“我哭死”上,徹底茫然了。
“絕……絕子?”李順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驚恐,“仙家怎地還咒人絕後?!還有這‘我哭死’……這、這是何等大凶之兆啊!墨大人!江侍郎!這石頭怕不是個妖孽吧?!”
“噗——!”
江解憂一個沒憋住,剛喝進去的一口茶水全噴在了李順嶄新的袍子上。
他嗆得連連咳嗽,眼淚都飆出來了。
“咳咳……李公公……咳咳……不是……不是那個意思……”他一邊咳一邊擺手,笑得肚子抽筋,“‘栓q’是‘thank’!謝謝!‘yyds’是‘永遠滴神’!‘絕絕子’是……是太棒了!‘我哭死’是……是感動得要命!哎喲我的天……”
墨卿的臉,已經從僵硬變成了鐵青。
他捧著手機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
額角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跳起來,突突直蹦。
“謝……謝?”他咬著後槽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裡往外擠,聲音低沉得可怕,“感……動?太……棒……了?”
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老眼死死盯著桌上那塊“和諧原石”,眼神銳利得像要把它洞穿。
“老夫!殫精竭慮!三日不眠!引經據典!參悟天機!”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受傷老獅子的咆哮,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
“結果!你就給老夫看這個?!‘栓q’?!‘歪歪滴艾斯’?!‘絕子’?!‘我哭死’?!”
墨卿氣得渾身哆嗦,猛地揚起手!
李順嚇得魂飛魄散,以為老大人怒急攻心要把“仙家法寶”給砸了,一個飛撲抱住墨卿的胳膊:“墨大人息怒!息怒啊!仙器砸不得!砸不得!陛下會砍了咱們腦袋的!”
江解憂也嚇了一跳,趕緊去攔。
卻見墨卿那揚起的手,在空中劃過一個憤怒的弧線,最終沒有砸向手機,而是——
“刺啦——!”
狠狠撕爛了自己剛剛嘔心瀝血寫滿注釋、畫滿符文的厚厚一疊奏折草稿!
雪白的紙片如同被驚飛的鴿子,嘩啦啦散落一地。
“荒謬!荒謬絕倫!”墨卿胸口劇烈起伏,指著那塊石頭,手指抖得像風中的枯葉,“這哪裡是什麼‘和諧原碼’!這分明是……是市井無賴喝醉了酒的塗鴉!是頑童信手的鬼畫符!辱沒斯文!褻瀆聖道!氣煞老夫!氣煞老夫也!”
看著漫天飛舞的紙屑和氣得快背過氣去的墨卿,江解憂又心疼那筆記,又想笑,表情扭曲得十分痛苦。
他趕緊把手機從墨卿顫抖的手裡搶救回來。
屏幕還停留在那幾行驚世駭俗的“亂碼”上。
“墨老,墨老您消消氣!”江解憂一邊給老爺子順背,一邊努力憋笑,“也許……也許是年代太久遠,這‘原碼’……它……它‘串台’了?或者……被什麼磁場乾擾了?就像……就像唱歌跑調?”
李順一邊手忙腳亂地收拾地上的紙片,一邊附和:“對對對!跑調!肯定是跑調了!墨大人您想啊,這石頭在地下埋了千八百年,那‘調門’肯定不準了!得……得給它正正音!”
“正音?”墨卿喘著粗氣,聞言一愣,渾濁的老眼裡閃過一絲茫然,隨即被一種近乎偏執的探究欲取代,“如何正音?”
一直縮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負責記錄打雜的慕容順,此時眼睛突然一亮!
他像打了雞血一樣蹦了出來,搓著手,臉上堆起諂媚又精明的笑容:
“哎喲!墨大人!江侍郎!李公公!說到‘正音’,小的……小的祖上三代可都是給宮裡教坊司調理樂器的!最懂這個‘調門’了!”
慕容順挺起他那並不存在的胸脯,努力營造出“專業人士”的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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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地萬物啊,甭管是人是物,是石頭還是木頭,它都有自己的‘聲兒’!就跟琴弦似的,繃緊了聲音尖,鬆了聲音啞!小的琢磨著,咱這塊‘神石’它……它在地下埋久了,這‘聲兒’肯定憋屈了!不準了!得用合適的‘聲波’給它……給它‘鬆鬆筋骨’!‘調調頻’!就像……”他努力想著詞兒,“就像給老寒腿做做‘聲波按摩’!”
“聲波……按摩?”墨卿眉頭緊鎖,似乎在消化這個過於新潮且不靠譜)的概念。
江解憂嘴角又開始抽搐。
神特麼聲波按摩!
給石頭做spa?
慕容順見大佬們沒立刻反對,更來勁了,唾沫橫飛:“對!按摩!小的記得古籍有載啊!上古大能移山填海,用的就是‘聲振寰宇’之法!咱不用那麼高深,咱就用點實在的!找些人,圍著這石頭,用不同的聲兒喊!唱!吼!敲!總有一個‘調門’能跟它對上!把它肚子裡那點‘正經話’給震出來!”
李順聽得一愣一愣的:“圍著石頭……喊?唱?這……這能行嗎?聽著怎麼像跳大神?”
慕容順一拍大腿:“哎喲我的李公公!您聖明!這跳大神……呸!這祭祀溝通天地,用的不就是聲兒和舞嗎?咱這叫……叫‘返璞歸真’!‘科學實驗’!”
江解憂捂住了臉。
科學實驗?
這分明是大型噪音擾民現場預備役!
墨卿沉吟片刻,布滿血絲的老眼在那堆“栓q”亂碼和慕容順興奮的臉上來回掃視。
最終,對破解“和諧原碼”的執念壓倒了一切。
他疲憊地揮了揮手,聲音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悲壯:“罷了……死馬當活馬醫吧!慕容順!”
“小的在!”
“速去!調一隊……嗓門洪亮、氣息綿長的羽林衛來!再找幾個……音律精熟的伶人!把宮裡能敲響的玩意兒,銅鑼、皮鼓、編鐘……都給老夫搬幾樣過來!”
慕容順大喜:“得令!墨大人您就瞧好吧!”他一溜煙跑了出去,那興奮勁兒,活像要去乾票大的。
江解憂看著墨卿一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表情,再看看桌上那塊引發一切混亂的石頭,以及自己手機屏幕上那刺眼的“栓q”。
他默默地把手機揣回懷裡。
總覺得……這畫風好像越來越歪了?
不多時,慕容順就帶著人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八個膀大腰圓、聲如洪鐘的羽林衛,像八尊鐵塔,在禦書房外的小院站成一圈,圍住了中間石桌上的“和諧原石”。
兩個抱著琵琶、一臉茫然的伶人站在一邊。
地上還擺著銅鑼、皮鼓、甚至還有一口……不知道從哪個庫房翻出來的、落滿灰塵的小編鐘。
場麵極其……混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