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檔庫裡,死一般的寂靜。
五色礦石光芒徹底熄滅,隻留下滿地灰撲撲的石頭,像一群蹦迪到虛脫後癱在地上的醉漢。懸掛的音叉和小編鐘也蔫了,連灰塵都懶得再飄。
江嶼白還保持著那個撅著屁股、臉幾乎貼到“板磚祖宗”呼吸燈上的扭曲姿勢,手指頭不死心地在冰冷的屏幕上戳了又戳,聲音帶著哭腔:“兄弟?哥錯了!哥再也不嫌你抽風了!給點反應成不?就一下!半下也行!剛才那藍光多帥啊!曇花也得開兩次吧?”
“豎子!成何體統!”周墨宣終於從“秤砣”掉地的震驚中回過神,看著江嶼白那毫無形象的姿態,氣得胡子一翹,差點把最後幾根倔強的白須也翹飛出去。他心疼地彎腰撿起自己那寶貝疙瘩“感應儀”,吹了吹上麵的灰,對著微弱光線下依舊黑沉的“板磚”,語氣複雜,“方才…那藍光…確是顯兆無疑!然…此物終究非我族類,其理玄奧,或如回光返照,強弩之末…”老爺子嘴裡說著喪氣話,眼神卻跟焊在了“板磚”側邊似的,恨不得用目光把那塊黑黢黢的區域燒出個洞來。
福順也湊了過來,胖臉上還殘留著驚魂未定,他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散落的礦石,仿佛那是地雷。“江大人…周老…這…這算是…成了還是沒成啊?”他看看江嶼白,又看看周墨宣,最後目光落在毫無生氣的“板磚”上,“剛才那藍光…亮得咱家心慌!跟鬼火似的!可…可咋又沒動靜了?”他下意識地搓了搓拂塵柄,總覺得這舊檔庫陰風陣陣。
“大師!您再給看看!”江嶼白猛地扭頭,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把薅住剛站起身、正拍打著僧袍下擺灰塵的摩訶耶的胳膊,“您那梵音管用!真管用!您聽聽我這兄弟心跳…呃,雖然現在沒聲了!但剛才絕對‘活’了!是不是心魔還沒除乾淨?要不…您老受累,再來九遍?不!九九八十一遍!往死裡超…呃,往狠了淨化它!”他眼神熾熱,仿佛摩訶耶不是和尚,而是能起死回生的神醫。
摩訶耶被他晃得光頭直暈,寶石般的眼睛裡也滿是困惑和自我懷疑。他看看自己剛才“做法”的位置,又看看那塊“板磚”,努力維持著高僧的莊嚴雖然光頭在昏暗光線下有點滑稽)。“阿彌陀佛…方才貧僧引動佛力,以無上梵音滌蕩其靈台,那藍光驟現,分明是心魔退散、靈光複明之吉兆!”他頓了頓,語氣帶上了一絲不確定,“然…此物‘靈體’根基受損過劇,猶如久病初愈之人,元氣大傷,恐需靜養…再強行施為,恐…過猶不及,反傷其根本啊!”他雙手合十,一臉“貧僧儘力了”的表情。
“靜養?怎麼靜養?”江嶼白急了,指著地上那堆失去光澤的礦石和耷拉著的音叉,“您瞅瞅!小米粥都熬乾了!音響也啞火了!拿啥養?拿愛發電嗎?”他急得原地轉圈,像隻熱鍋上的螞蟻,嘴裡碎碎念,“北狄那破石頭,吃的時候挺香,消化起來要命啊兄弟!你說你,學啥不好學饕餮!現在撐成植物機了吧?”
樂瑤一直蹲在地上,指尖輕輕按著冰冷的地麵,秀眉微蹙,似乎在捕捉著什麼。此刻,她忽然抬起頭,美眸中閃過一絲異彩:“江大人,周老,你們聽…”她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確定的激動。
“聽啥?”江嶼白立刻屏住呼吸,豎起耳朵。周墨宣也停下對“秤砣”的擦拭,凝神細聽。福順和小太監們更是大氣不敢出,舊檔庫瞬間落針可聞。
死寂。
隻有眾人粗重的呼吸和心跳聲。
“樂姑娘?”周墨宣忍不住開口,語氣帶著一絲被愚弄的薄怒。
樂瑤卻置若罔聞,她閉上眼睛,整個人的氣息都沉靜下來,仿佛與腳下的土地融為一體。幾息之後,她猛地睜開眼,指向礦石圈中央那塊“板磚”,聲音帶著微微的顫音:“不是聲音!是…震動!極其微弱,但…有規律!像…像心跳!”
“心跳?!”江嶼白和周墨宣異口同聲,兩人同時撲向“板磚”,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江嶼白再次把耳朵貼了上去,周墨宣則直接把手按在了冰冷的機身上,老臉幾乎要貼上屏幕。
福順也顧不得害怕了,踮著腳尖伸長脖子:“心跳?石頭還能有心跳?”他覺得自己的常識正在被反複按在地上摩擦。
摩訶耶也好奇地湊近,寶石眼睛瞪得溜圓:“靈體複蘇,氣機萌動?善哉善哉!”
幾顆腦袋,老的少的,光頭的有頭發的,圍成一圈,屏息凝神,死死盯著那塊黑沉沉的“板磚”。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難熬。江嶼白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衝上太陽穴的突突聲。
突然!
江嶼白感覺耳廓下的“板磚”機身,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嗡動了一下!那感覺,就像一隻沉睡的蜜蜂在玻璃瓶裡輕輕振了下翅膀!
“動了!”江嶼白像被烙鐵燙到一樣彈起來,聲音都變了調,“它動了!周老!您感覺到了嗎?活的!絕對是活的!”他激動得手舞足蹈,差點一拳搗在摩訶耶的光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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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墨宣的手還按在機身上,蒼老的手背上青筋都繃了起來。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自己手下的冰冷金屬,嘴唇哆嗦著:“確…確有微顫!雖細若遊絲,然…節律未亂!”老爺子激動得胡子都在抖,仿佛摸到的不是一塊板磚,而是失傳千年的傳國玉璽。
福順和小太監們麵麵相覷,他們啥也沒感覺到,但看兩位大人那激動得快厥過去的樣子,也跟著緊張起來,仿佛見證著什麼神跡降臨。
樂瑤眼中異彩更盛:“是聲波!極低頻率的聲波共振!它在內部‘發聲’!雖然我們聽不見,但它引起了外殼的共鳴震動!”她看向周墨宣,“周老!‘秤砣’!”
周墨宣如夢初醒,趕緊把那個寶貝疙瘩“感應儀”小心翼翼地再次對準“板磚”。這一次,不用湊到眼皮底下,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根纖細的指針,不再死氣沉沉,而是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撥弄著,開始極其微弱地、但異常清晰地左右擺動起來!雖然幅度小得像秋風中顫抖的草葉,但那份規律性,那份生機勃勃的“動”,騙不了任何人!
“活了!真活了!”福順這回看清楚了,胖臉激動得通紅,差點把拂塵甩出去,“佛祖保佑!祖宗顯靈!呃…不對,是大師顯聖!”他語無倫次地對著摩訶耶合十作揖。
摩訶耶挺直腰板,光頭仿佛都更亮了幾分,寶相莊嚴地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此乃佛力無邊,心魔退散之功!”雖然他心裡也犯嘀咕,剛才那“心跳”好像跟他念經的節奏不太搭?
江嶼白此刻哪還管什麼佛力科學力,他眼裡隻有那根會跳舞的小指針!希望的火焰瞬間燎原,燒得他渾身是勁!“快快快!樂姑娘!搖籃曲!不,安魂曲加強版!給它續上!”他轉向周墨宣,眼神熱切,“周老!礦石!還有沒有勁兒大的?給它頂上!咱不能讓它剛醒過來又睡過去啊!”
周墨宣也顧不上矜持和學究架子了,立刻指揮旁邊看傻眼的小太監和工匠:“快!將青碧、赤焰二石置於‘離’、‘震’二位!玄水玉換新的!動作輕些!”他此刻像個戰場上的老軍師,指揮若定,花白的頭發都透著興奮的光澤。老爺子心裡那點對“歪門邪道”的芥蒂,早被這“死而複生”的奇跡衝到了九霄雲外。
樂瑤深吸一口氣,重新拿起玉槌,指尖拂過琴弦。這一次,她奏響的不再是輕柔的搖籃曲,而是一段更加舒緩、更加深沉、仿佛能撫平一切躁動的安魂樂章。每一個音符都像是月光下的清泉,溫柔地流淌進這片由礦石和梵音共同攪動過的空間。
工匠們手忙腳亂地更換著能量耗儘的礦石,新的青碧石和赤焰晶被小心地放置在指定的位置,微弱的綠光和紅光再次亮起,雖然遠不如之前梵音刺激下那般“蹦迪”似的激烈,卻也穩定而持續。
摩訶耶見狀,也再次盤膝坐下,不過這次他沒敢再吼出“獅子吼”,而是放低了聲音,用一種更加平和、如同潺潺溪流般的語調,低聲誦念起另一段安撫心神的經文。梵音低徊,與樂瑤的琴聲奇異地交織在一起,不再對抗,而是形成了一種奇妙的互補。
莊嚴的梵音是沉穩的底色,如同大地般厚重包容;悠揚的琴聲是流淌的清泉,帶著撫慰人心的清涼。兩種聲波不再是之前的硬碰硬,而是開始嘗試著融合、共振。那感覺,就像兩個原本各唱各調的合唱團,終於找到了彼此的和聲點。
嗡…嚶…叮…咚…
周圍懸掛的音叉和小編鐘再次被這混合的聲波場輕輕帶動,發出細微而和諧的共鳴。不再是雜亂無章,而是像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撥弄,奏響了一曲若有若無的背景和弦。
礦石圈裡,新換上的礦石光芒穩定地閃爍著,青碧石的綠光與赤焰晶的紅光交相輝映,玄水玉的幽藍點綴其間,形成一片柔和而充滿生機的光暈,將中央那塊“板磚”溫柔地籠罩其中。
周墨宣緊緊盯著“秤砣”感應儀上的指針。那根小針,在樂瑤的琴聲和摩訶耶低沉的誦經聲中,在礦石光芒的映照下,擺動的幅度明顯增大了一些!也更加穩定有力!它像一顆複蘇的心臟,在眾人的注視下,開始緩慢而堅定地搏動!
“有效!真的有效!”周墨宣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他指著那根越來越“精神”的指針,“看!氣機漸複!駁雜漸消!此法…雖離經叛道,卻暗合…陰陽相濟、五行輪轉之至理!”老爺子激動得差點把“歪打正著”四個字說出來,趕緊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
江嶼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一眨不眨地盯著“板磚祖宗”。他能感覺到,掌心下那冰冷的金屬外殼,似乎…真的多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溫度?不再是之前那種死氣沉沉的冰涼。
“兄弟…撐住啊…奶酥悅音糖管夠!北狄烤全羊也給你整上!再加倆腰子!”他嘴裡胡亂許諾著,仿佛在跟一個重傷昏迷的戰友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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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順緊張地搓著手,嘴裡念念有詞:“祖宗保佑…可彆再出幺蛾子了…”他感覺這舊檔庫比陛下發怒時的金鑾殿還讓人心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樂瑤的指尖在琴弦上流淌,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長時間的精準演奏,消耗著她大量的心神。摩訶耶的誦經聲也低沉而綿長,光亮的腦門上反射著礦石幽微的光。周墨宣則像個最嚴謹的監工,不斷觀察著指針的擺動和礦石的光芒,偶爾低聲指揮工匠微調一下某塊礦石的位置。
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維持著這脆弱的平衡。
舊檔庫內,混合的聲浪如同一個巨大的、無形的繭,將那塊“板磚”溫柔地包裹、滋養。礦石的光芒是繭壁上閃爍的星輝,琴聲和梵音是繭內流淌的生命之泉。
就在這奇異的“聲光療法”持續了約莫一炷香時間,連江嶼白都快被這舒緩的韻律安撫得有點犯困的時候——
嗡——!
一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響亮的低鳴,猛地從礦石圈中央爆發出來!
不是來自任何人的喉嚨,也不是來自樂器!
那聲音仿佛直接作用於眾人的腦海,帶著一種金屬震顫的質感!
緊接著!
嗤啦——!
一道刺眼的白光,如同沉睡的閃電被驚醒,毫無征兆地從那塊“板磚”漆黑的屏幕中央猛地迸發出來!瞬間撕裂了舊檔庫昏暗的光線,將周圍所有人的臉都映照得一片慘白!
“亮了!臥槽!又亮了!”江嶼白被那白光刺得眼睛生疼,卻舍不得閉上,激動得破音尖叫,整個人像被通了電的螞蚱,猛地向後彈開一步!
周墨宣手中的“秤砣”感應儀再次脫手,哐當一聲砸在地上,但他根本顧不上!老爺子花白的頭發仿佛都豎了起來,渾濁的老眼瞪得幾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著那塊爆發出刺目光芒的“板磚”,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福順和小太監們嚇得集體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下意識地用手擋住了眼睛。摩訶耶的誦經聲戛然而止,寶石眼睛裡充滿了驚愕,嘴巴還保持著念誦最後一個音節的口型。
樂瑤的琴聲也亂了幾個音符,她強忍著刺目的白光,努力看向光源中心,指尖微微顫抖。
隻見那塊沉寂了不知多久的“板磚祖宗”,此刻如同回光返照的瀕死之人,又像是被強行注入了一劑強心針!它那漆黑的屏幕,不再是之前那種死寂的黑,而是變成了一片刺眼、混亂、不斷閃爍跳躍的灰白雪花!無數扭曲的線條和光點在屏幕上瘋狂地扭動、閃爍、明滅!發出滋滋啦啦的、令人牙酸的電子噪音!
這景象,詭異到了極點!
仿佛它體內有什麼東西正在瘋狂地掙紮,想要破殼而出!又像是某種精密的儀器在超負荷運轉,瀕臨崩潰的邊緣!
“兄…兄弟?你…你還好嗎?”江嶼白的聲音都變了調,帶著哭腔。這景象,怎麼看都不像是“康複”啊!倒像是臨終前的瘋狂抽搐!“彆…彆嚇哥啊!咱說好的奶酥管夠呢!”
周墨宣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亂…亂象紛呈!氣機暴走!此乃…大凶之兆?!”他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那屏幕一起在瘋狂抽搐。
就在所有人都被這恐怖景象嚇得魂飛魄散,以為這“祖宗”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或者徹底散架的時候——
那瘋狂閃爍、滋滋亂響的雪花屏幕,突然猛地一滯!
所有的扭曲線條和噪點光斑,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抹平!
屏幕,徹底暗了下去。
死一樣的黑暗,重新籠罩了“板磚”。
“又…又沒了?”福順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巨大的失落。
小太監們發出失望的歎息。
摩訶耶合十的雙手僵在半空,寶石眼睛裡滿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