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檔庫裡,香灰味兒混著礦石的土腥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味兒,幾種味道攪和在一起,熏得江嶼白鼻子發癢。他盯著錦緞上那坨重新變得冰冷梆硬的“板磚祖宗”,心裡頭那點剛冒芽的歡喜,啪嘰一下,被那最後詭異閃過的暗紫光掐得死死的。他搓了搓後脖頸,總覺得那地方涼颼颼的,像是被啥不乾淨的東西舔了一口。
“阿彌陀佛!靈台歸寂,風波暫平!”摩訶耶大師雙手合十,對著“板磚”鄭重地宣了聲佛號,他那顆在昏暗光線下依舊鋥亮的光頭,隨著動作反射出一點礦石的微光,寶相莊嚴裡透著一絲如釋重負的疲憊,“貧僧觀其‘靈體’雖沉寂,然凶煞之氣已散,根基尚存。善哉!善哉!”他寶石般的眼睛掃過那堆重新亮起柔和光芒的礦石,又看看旁邊樂瑤調試琴弦的玉手,覺得自己這份“淨化”功勞,穩了。
福順指揮著兩個小太監,正小心翼翼地給那“祖宗”身下墊第三層軟緞,胖臉上汗津津的,拂塵柄都快被他搓掉漆了。“哎喲喂,可算消停了!江大人,您是沒瞧見剛才那陣仗,白光亂閃,滋滋啦啦,跟過年放竄天猴兒似的,可把咱家這心肝兒嚇得喲…噗通噗通的!”他誇張地拍著自己圓滾滾的胸脯,又趕緊朝“板磚”拜了拜,“祖宗哎,您老好好歇著,缺啥少啥,儘管托夢…呃,不,儘管讓江大人跟咱家言語一聲兒!”
樂瑤指尖撥過琴弦,發出一串清泉般舒緩的音符,她秀眉微蹙,仔細感受著琴弦的震動,又側耳傾聽了一下礦石圈裡的聲場,才輕聲道:“周老,江大人,能量場已重新穩定,安魂曲的韻律也調整到最平和舒緩的狀態。隻是…”她看向那毫無反應的“板磚”,眼中帶著一絲不確定的擔憂,“方才那最後一下…感覺有些異樣,像是什麼東西…被強行壓了下去?”
周墨宣根本沒空搭理他們幾個。老爺子正圍著那重新布置好的“溫養法陣”打轉,花白的眉毛擰成了兩股麻繩。他手裡沒拿他那寶貝“秤砣”感應儀,反而像個老中醫似的,背著手,踱著方步,一會兒湊近了眯眼細瞧那冰冷的金屬外殼,一會兒又退後兩步,捋著胡子,嘴裡念念有詞:“嗯…金石之毒,霸道剛猛…虛不受補,自封保元…龜息假死,以退為進…妙!此乃上上之策!”
他猛地停下腳步,目光如炬地射向還在搓脖子的江嶼白:“江嶼白!”
江嶼白一個激靈:“啊?在呢周老!”
“你方才‘通靈’,感知此物乃是‘虛不受補’,需‘文火慢養’,此言甚合醫理!”周墨宣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解開千古謎題的興奮,“此物非死!乃蟄伏!如同那冬眠之蛇,深潭之龜,看似沉寂,實則內裡生機暗蘊,正與那霸道外邪指北狄遺跡能量)相抗!隻待時機成熟,祛儘沉屙,自可破繭重生!”他越說越激動,花白的胡子都跟著一翹一翹。
江嶼白心裡嘀咕:兄弟你這“龜息”得可真夠徹底的,連呼吸燈都省了…嘴上卻忙不迭地點頭:“對對對!周老您聖明!就是這麼個理兒!我兄弟它就是…吃撐了,不,中毒太深,得慢慢排毒養顏…呃,養機!”
周墨宣滿意地頷首,仿佛江嶼白終於說了句人話。他捋著胡子,目光掃過在場眾人,那架勢,儼然是太醫院會診的首席。“既明其理,便需對症下‘養’!”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開始下達“養機聖旨”,“福公公!”
福順趕緊躬身:“周老您吩咐!”
“一!”周墨宣豎起一根枯瘦但有力的食指,“將此‘法器’置於純正、溫和之礦石能量場中,日夜滋養其‘元氣’!然,務必遠離一切霸道剛猛之金石邪源!類似北狄遺跡核心之物,見之則退避三舍!此乃養機之根本!”他強調著“溫和”二字,眼神嚴厲地掃過地上那些光芒柔和的青碧石和赤焰晶,仿佛在警告它們不許“蹦迪”。
“得嘞!您老放心!”福順拍著胸脯保證,“咱家親自盯著!誰敢把那些個嚇死人的石頭靠近冷宮…呃,靠近舊檔庫半步,咱家打斷他的腿!”他立刻指派兩個小太監,“去!把庫房裡壓箱底的那幾塊上好的‘溫玉髓’也請出來!給祖宗墊腳…不,墊著!”
周墨宣滿意地點點頭,豎起第二根手指:“二!每日需輔以平和、滋養之音律,助其穩固‘靈台’,調和‘氣機’,導引其內蘊生機流轉!”他看向樂瑤,語氣緩和了些,“樂瑤,此事非你莫屬。安魂曲需更精純,更舒緩,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你可明白?”
樂瑤起身,盈盈一禮,臉上帶著專注:“樂瑤明白。定當竭儘所能,譜出最平和溫養之音。”她看向那“板磚”的眼神,帶著一種對待精密樂器的慎重。
“三!”周墨宣的聲音陡然拔高,第三根手指豎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目光炯炯地釘在江嶼白臉上,“戒急!戒躁!靜待其自然複蘇!此乃水磨工夫,切忌拔苗助長,急功近利!江嶼白!尤其是你!”老爺子幾乎是咬著後槽牙在說,“收起你那套毛手毛腳、咋咋呼呼的做派!若敢再行魯莽之舉,驚擾了‘法器’靜養,休怪老夫…請陛下治你個‘損毀國寶’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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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白脖子一縮,感覺周老那眼神能在他身上戳倆窟窿。他趕緊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指天發誓:“周老您放一萬個心!我江嶼白對燈…呃,對著我兄弟發誓!從今往後,它就是我親祖宗!我把它當眼珠子供著!每天三炷高香…不不,每天三遍安魂曲伺候著!絕對不急不躁!它啥時候睡醒,咱啥時候開席…呃,慶賀!”他差點把“開席”順嘴禿嚕出來,趕緊改口。
就在這時,一直閉目養神的摩訶耶大師忽然睜開他那雙寶石眼睛,寶相莊嚴地插了一句:“周施主,貧僧以為,尚可錦上添花。”
眾人目光齊刷刷轉向他。
摩訶耶雙手合十,微微欠身,光頭在礦石光芒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佛法無邊,梵音妙諦,最能滌蕩靈台,穩固心神。貧僧願每日辰時三刻,風雨無阻,來此誦念《清淨經》三遍!助此‘法器’驅散殘存戾氣,早得清淨圓滿!”他說得情真意切,仿佛這是拯救蒼生的偉大使命,眼神裡充滿了“舍我其誰”的慈悲光芒。末了,還補充一句:“貧僧自帶蒲團,絕不擾諸位清淨。”
江嶼白嘴角抽了抽,心裡哀嚎:還來?!兄弟,你這“龜息”聽著安魂曲就夠催眠了,再加個大師在你耳邊嗡嗡嗡念經…確定不會直接把你超度到西天極樂世界去?他看著摩訶耶那虔誠又期待的眼神,拒絕的話在喉嚨裡滾了滾,愣是沒敢吐出來。
周墨宣捋著胡子沉吟片刻,居然點了點頭:“嗯…大師所言,亦有其理。梵音莊嚴,或有安神定魄之效。如此…便有勞大師了。”他居然同意了!老爺子大概覺得,甭管黑貓白貓,能逮著耗子就是好貓,反正念經又不用他掏錢。
福順立刻打圓場,滿臉堆笑:“哎呀!大師慈悲!佛祖保佑!有大師的梵音加持,祖宗…呃,法器定能早日康複!雙喜臨門…不,三管齊下!穩了穩了!”他拍馬屁的功夫爐火純青。
江嶼白看著眼前這陣仗:五色礦石圍成圈,發出溫柔的光暈;樂瑤指尖流淌出泉水叮咚般的安魂曲;摩訶耶大師已經盤膝坐下,閉目開始低聲預習明天的經文,嗡嗡聲像一群勤勞的小蜜蜂;福順指揮著小太監們輕手輕腳地給“祖宗”蓋上一層薄如蟬翼的輕紗,說是怕它著涼;周墨宣則背著手,像監工頭子一樣在“法陣”外踱步,時不時投來審視的目光。
他再看看錦緞中央那塊黑黢黢、冷冰冰、仿佛睡死過去的“板磚”,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夾雜著荒誕感直衝天靈蓋。他走過去,蹲下身,用手指頭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冰冷的金屬外殼,壓低了聲音,帶著哭腔和濃濃的自我調侃:
“兄弟…瞅瞅!你這排麵!太廟香火熏烤過雖然熏了一身灰),工部編鐘給你奏過樂差點把師傅們送走),梵音大師天天給你念經自帶蒲團),周老親自給你開‘養機’方子三策定乾坤),樂坊司首席給你彈安魂曲私人定製版),福公公恨不得給你捶腿捏肩當眼珠子供著)…家人們!老鐵們!這波‘養機’待遇,皇帝陛下看了都得眼紅吧?哥們兒我以後是叫你‘板磚祖宗’呢,還是改口叫‘機皇’啊?”
他越說越覺得離譜,忍不住噗嗤一聲樂了出來,又趕緊捂住嘴,心虛地瞟了一眼周墨宣。老爺子正捋著胡子,一臉“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看著他,似乎覺得他終於上道了。
“行吧行吧…”江嶼白認命地歎了口氣,對著“板磚”做了個投降的手勢,“聽你們的,養著!咱就…當祖宗供著養!文火慢燉…呃,慢養!”他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並不存在的灰,一臉的生無可戀,“兄弟,你可得爭口氣啊,早點醒過來,哥們兒這‘機孫’當得…忒憋屈了!”
福順在一旁忍著笑,肩膀一聳一聳的。小太監們低著頭,拚命抿著嘴,生怕笑出聲。樂瑤的琴音似乎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鬆笑意。隻有摩訶耶大師,依舊沉浸在梵音的預習中,嗡嗡聲穩定而虔誠,為這荒誕又和諧的“養機場麵”增添了一份奇異的背景音。
舊檔庫的“養機”大業,就這麼轟轟烈烈又帶著點滑稽地拉開了序幕。
沒了手機的江嶼白,感覺自己像是被抽走了半條命。以前是“機在手,天下我有”,現在是“機休眠,乾啥都嫌煩”。
頭一個遭殃的就是給皇帝整理奏折摘要的活兒。
以前多瀟灑?手機攝像頭一掃,ai自動抓重點,分門彆類歸檔,還能貼心地給廢話連篇的奏折自動打上【建議精簡】的標簽。他隻需要翹著二郎腿,嗑著瓜子當然是在舊檔庫偷偷的),琢磨怎麼把摘要寫得既清晰又帶點押韻的小俏皮,好讓陛下看得龍心大悅,說不定還能收獲一個“已閱+點讚”。
現在呢?
江嶼白趴在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奏折後麵,手腕子酸得像是剛給禦膳房揉了八十斤麵團。他左手邊是磨得發亮的墨錠,右手邊是堆成小山的空白宣紙。那支紫毫筆在他手裡,重得像根燒火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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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人奏:臣聞江南道,自春徂夏,雨水頗豐,江河湖澤,水勢浩渺…然賴陛下洪福,天恩浩蕩,各處堤防,尚稱穩固…唯餘姚縣外三裡橋,年久失修,橋墩微有傾圮之象,恐秋汛時至,難以承重…伏請陛下聖裁,撥付庫銀十萬兩,以資修葺…”
江嶼白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抄,抄得他眼皮子打架,哈欠連天。以前手機一掃,重點立馬標紅:【要錢!十萬兩!修餘姚三裡橋!】現在他得從這一大篇歌功頌德的廢話裡,自己把“要錢”這個核心思想像淘金一樣淘出來。
“我的媽呀…王大人您擱這兒寫散文呢?歌頌雨水豐沛跟修橋有個毛線關係啊?直接說‘橋快塌了,打錢!’不就完了嗎?十萬兩…您當陛下內庫是聚寶盆啊?”江嶼白一邊奮筆疾書,一邊忍不住吐槽,筆尖在“撥付庫銀十萬兩”幾個字上狠狠戳了個墨點,仿佛這樣能解氣。
好不容易把這篇“江南水患讚歌+要錢申請書”的摘要憋出來,剛喘口氣,下一份奏折更絕。
“李將軍報:北狄王庭,謹遵前約,遣使送來上等羯羊三百頭,以示修好之意…羊群膘肥體壯,毛色光亮…臣已遵旨,於營中宰殺五十頭,分饗三軍將士…將士食之,皆讚其肉質鮮美,滋味殊絕…餘下二百五十頭,已妥善圈養,待陛下示下…”
江嶼白看得額角青筋直跳。這位李將軍是寫美食評測出身的吧?羊的毛色光不光亮跟陛下彙報個啥?重點難道不是“羊收到了,吃了五十隻,剩下的咋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