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神賦》
第一章神胎
驚蟄夜的洛陽城浸在酥雨裡,城南洛神廟的青銅獸首正往外吐著白汽。守廟人老陳縮著脖子添燈油時,忽見供案上那尊玉雕牡丹憑空綻開半朵,花蕊間凝著顆瑩白珠子,滾落在青石板上發出金石之響。"神跡!"老陳踉蹌著跪地,枯槁的手指在潮濕的青磚上劃出深深溝壑。他眯起昏花老眼,卻沒瞧見珠子裂成兩半,一縷青煙裹著流光鑽入後殿。偏殿床榻上,剛生產完的花氏正抱著繈褓打盹,汗濕的鬢發黏在蒼白麵頰,忽見女嬰眉心浮出朱砂牡丹印,五片花瓣脈絡分明,隨即化作細小紅痣隱入皮肉。這年是開元二十三年,牡丹被玄宗欽定為"國花"的第三年。花氏撫摸著女兒眉間淡紅印記,恍惚想起三個月前在西苑瞥見的奇景——萬株牡丹在一夜之間同時結出青胎,而其中最大的姚黃品種,花苞裡曾端坐過一個金衣神女。"莫不是..."她望著窗外被雨水洗得發亮的梧桐葉,突然按住心口,那裡正跳得如同擂鼓。
第二章靈犀
女嬰取名阿瑤,長到五歲仍不會說話。花氏帶她去龍門石窟上香,見奉先寺盧舍那大佛時,阿瑤突然掙脫母親的手,跌跌撞撞撲向佛像蓮花座。石座縫隙裡正斜生著株焦黑牡丹,枝椏如炭,她小手撫過枯莖,焦葉竟簌簌落儘,抽出三寸新綠,露珠在嫩葉尖顫巍巍滾動。"這孩子..."方丈雙手合十,袈裟在山風中揚起褶皺,"與花中至靈有宿緣。"他從袖中取出串菩提子,"貧僧這串佛珠,在香山寺聽經三十載,贈予女娃安神吧。"珠子觸到阿瑤掌心的刹那,十八顆菩提突然綻放出淡金色光暈。此後阿瑤常在夜裡失蹤,天亮時總帶著滿身花香躺在院中。花氏悄悄尾隨,見女兒蹲在斷牆根,正對著月光下綻放的野菊喃喃自語。那些本該晝開夜合的花草,在她身邊竟如沐春風,連牆角的苔蘚都長成了翠綠錦緞。"小菊說,東頭張嬸家的老母雞快不行了。"阿瑤突然轉頭,清澈的眸子映著月牙,"它想在死前再看看春天的樣子。"花氏驚得捂住嘴,這是女兒第一次發出聲音,卻輕得像花瓣落地。
第三章花劫
天寶十四載冬,安祿山叛軍破洛陽。火光染紅洛水時,阿瑤正站在城頭護城河邊,懷裡緊緊抱著那盆從家中搶出的墨牡丹。叛兵的鐵蹄踏過民宅,她懷中的墨牡丹突然騰空而起,碗口大的花瓣化作無數利刃,將衝在最前的十餘名騎兵割喉,鮮血噴濺在雪地上,宛如綻放的紅梅。"妖女!"叛將崔乾佑張牙舞爪撲來,卻在距她三尺處僵住——無數藤蔓從地脈湧出,在阿瑤周身織成密不透風的綠牆。她望著滿城烽火,眉心朱砂痣驟然鮮紅,聲音第一次在天地間響起,清越如玉石相擊:"傷我花民者,當以花祭。"護城河突然開滿血色睡蓮,將漂在水麵的叛軍屍體托起,順著水流送往邙山方向。當唐軍收複洛陽時,人們發現斷壁殘垣間竟處處開著反季牡丹,其中最大的一株就長在曾經的洛神廟廢墟上。花氏的屍體被發現在倒塌的供桌下,懷中仍護著半塊繡著牡丹的繈褓布,阿瑤跪在母親冰冷的身體旁,指尖拂過布上絲線,那些褪色的牡丹竟重新變得鮮活欲滴。
第四章神格阿瑤
在老君山修行已是十年後。她指尖輕撚,丹爐裡的九轉還魂草便化作流螢,飛入玉瓶中的仙釀,激起細碎的金色漣漪。忽聞山下傳來仙樂,雲端降下十二位衣袂飄飄的女子,正是司掌四季花卉的花神。迎春花神鬢邊彆著嫩黃花朵,荷花神裙擺上凝著露珠,菊花神手中提著盛滿霜華的籃子。"牡丹仙子,人間已為你立祠三千。"迎春花神獻上鎏金令牌,令牌上雕刻著繁複的雲紋,"天帝有旨,請你入主上林苑花神殿。"阿瑤望著掌心那枚始終未曾離身的焦黑牡丹籽——那是當年從洛神廟帶出的最後遺物。她想起戰火中死去的母親,想起那些因她而免遭屠戮的洛陽百姓,忽然將令牌推回:"我要留在人間。"紫薇花神冷笑:"凡心不滅,如何位列仙班?"她廣袖一揮,老君山的牡丹突然儘數凋零。話音未落,整座老君山突然百花齊放,連絕壁上的雪蓮都破雪而綻。阿瑤眉心朱砂痣化作牡丹虛影,周身升起萬丈霞光:"護佑一花一木,便是我的神職。"她指尖輕彈,凋零的牡丹重新綻放,花瓣上還凝著晶瑩的露珠。
第五章情劫
貞元年間,阿瑤化名花瑤,在長安西市經營著一家"百花箋"紙坊。她造的宣紙浸潤了花魂,寫字時會透出淡淡花香。這日午後,個白衣書生推門而入,腰間玉佩撞出清越聲響,墨色衣衫上沾著幾星柳絮。"姑娘可識得"醉楊妃"品種?"李賀將詩卷攤在案上,墨跡未乾的詩句間竟開著細小的粉白牡丹,"昨日在曲江池畔見此花,花瓣半醉半醒,恍若貴妃醉酒模樣。"阿瑤指尖撫過紙麵,花瓣便簌簌落在硯台裡,化作一滴朱砂:"公子筆尖有仙氣。"她取過一張灑金宣紙,"此紙名喚"醉春風",以淩晨帶露的牡丹花瓣搗汁製成,最合公子詩韻。"此後李賀常來紙坊,兩人在月光下共研墨,看他寫下"衰蘭送客鹹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直到那夜他咳著血倒在青石板上,阿瑤才知這位"詩鬼"陽壽將儘。她撕碎自己的本命花瓣,化作金丹喂入他口中,卻見他眉心也生出顆朱砂痣,與自己的一般無二。"原來情劫是你。"九天玄女悄然現身,雲袖上繡著日月星辰,"你以神元續他陽壽,可知會遭天譴?"阿瑤望著病榻上沉睡的李賀,他眉頭緊蹙,似在夢中仍苦吟詩句。掌心那枚焦黑牡丹籽突然裂開細縫,長出寸許青芽,沾著晶瑩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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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輪回
鹹通十三年秋,長安城流行起一種怪病,患者肌膚會化作樹皮。阿瑤在曲江池畔救治病人時,遇見個抱著藥簍的少年郎,眉眼間竟有李賀的影子。少年遞來一株帶露的牡丹:"阿婆說這能治時疫。"他聲音清朗,像山澗溪流。她接過花株,指尖觸到少年腕間玉佩——正是當年李賀那塊,龍紋已被摩挲得光滑。少年突然劇烈咳嗽,手背浮現出木紋,阿瑤這才驚覺:人間正在進行一場花葉輪回的審判,而她當年續給李賀的陽壽,竟成了如今的詛咒。"你叫什麼名字?"她按住少年肩膀,那裡正變得僵硬如木。"李花瑤。"少年笑著回答,咳出的血滴落在牡丹花瓣上,"阿爹說,我娘生我時,滿園牡丹都開了。"當她在天壇祈年殿燃儘神格時,看見無數花魂從長安十二門湧入。李賀的魂魄在雲端向她伸手,掌心托著那枚焦黑牡丹籽發的芽,如今已長成三尺高的花樹。"明年三月,上林苑見。"他的聲音消散在風中,阿瑤的身體化作漫天花瓣,落在長安每一株瀕死的草木上。曲江池的蓮花重新綻放,太液池的柳樹抽出新枝,患病的人們皮膚恢複如常,隻是每個人眉心都多了顆淡紅的痣。
第七章歸位
北宋宣和年間,艮嶽禦園。徽宗正命畫院待詔繪製《宣和睿覽冊》,忽見園中金邊瑞香叢裡坐著個綠衣少女。她拾起落在宣紙上的牡丹花瓣,隨手一抹,原本留白的畫麵便開滿姚黃魏紫,蜜蜂在紙上嗡嗡飛舞,竟分不清是真是假。"朕的禦花園,何時有這等奇人?"徽宗龍顏大悅,放下手中的白玉筆杆。少女卻起身行禮,裙擺掃過之處,青草紛紛低頭致意:"臣妾花瑤,自洛陽來。"她袖中滑出一卷古籍,正是失傳百年的《洛水神賦》,首頁插圖裡的牡丹仙子,竟與少女容貌一般無二,連眉心朱砂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當夜,欽天監奏報:紫微星旁出現客星,其狀如牡丹,光芒萬丈。而在艮嶽深處,那株由李賀魂魄澆灌的牡丹樹,正第一次結出通體瑩白的花苞,花苞裡端坐的金衣神女,眉心朱砂痣豔如血滴,睫毛輕顫,似要睜眼醒來。
第八章畫魂
畫院待詔們圍在花瑤身邊,看她以指尖蘸取晨露作畫。徽宗親自研墨,龍涎香在宣紙上暈開時,花瑤突然停手:"陛下可知這艮嶽花木,皆有魂魄?"她輕叩畫案,案上《千裡江山圖》裡的桃花突然紛飛而出,落在蔡京新獻的翡翠筆洗中,化作活魚遊弋,鱗片閃爍著七彩光芒。"妖術!"禦史中丞李綱厲聲嗬斥,腰間金魚袋因激動而晃動。花瑤卻拾起片飄落的銀杏葉,葉尖在他朝服上一點,那隻繡著錦雞的補子竟撲棱棱展翅,在殿中盤旋三圈才化作青煙:"大人昨夜折損的那株湘妃竹,此刻正在禦書房哭呢。"徽宗推開窗,果然見西窗下那叢斑竹垂著淚滴狀的露珠,竹影婆娑,似有嗚咽之聲。他轉身握住花瑤手腕,龍袍上的十二章紋突然活轉過來,日、月、星辰皆化作光點融入她眉心:"朕封你為花府儀同三司,往後這艮嶽,便交由仙子掌管。"花瑤望著銅鏡中自己眉心盛開的牡丹印記,突然想起多年前在洛陽城中,那個抱著繈褓的母親也曾這樣溫柔地撫摸她的額頭。
第九章墨殤
靖康元年冬,金兵破汴京。花瑤站在宣和殿梁上,看徽欽二帝被押往金營,龍袍上的金線在寒風中閃爍。她袖中飛出的《洛水神賦》在火光中展開,書頁間的文字化作金甲神兵,手持長槍盾牌,卻被完顏宗望的狼牙棒擊得粉碎。"不過是些花鳥精怪。"金將獰笑著揮鞭,鞭梢卻在觸及花瑤衣襟時化作藤蔓,將整支金軍纏作綠色繭房,繭房上還開出了細小的白色花朵。"姐姐快走!"牡丹樹突然開口,樹乾裂開露出李賀的麵容,他鬢角已染霜華,"艮嶽的花草撐不了多久了!"花瑤望著他眉心同樣鮮紅的朱砂痣,突然將那株三尺花樹連根拔起,泥土簌簌落在她青色裙擺上:"這次換我等你。"她抱著樹身躍出火海,身後艮嶽萬株花木同時爆發出悲鳴,花瓣雪片般覆蓋了整座汴京城,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花香,像是在為這座淪陷的都城送行。
第十章臨安
紹興十二年的西湖斷橋,賣花姑娘阿瑤將最後籃茉莉遞給書生。那書生展開折扇,扇麵上"山外青山樓外樓"的題字間,正臥著隻金衣蝴蝶,翅膀扇動時撒下金色粉末。"姑娘這花,可解相思?"書生指尖輕觸她眉心,阿瑤猛地抬頭——正是轉世為江南貢生的李賀,隻是眼角多了顆淚痣。"公子想要哪種相思?"她拈起朵白梅,花瓣在掌心化作玉笛,"是"人麵不知何處去",還是"十年生死兩茫茫"?"笛聲響起時,西湖水麵突然浮起萬千花燈,每盞燈上都坐著個前朝花魂,有穿著唐時襦裙的,有戴著宋時帷帽的,她們對著阿瑤盈盈淺笑。雷峰塔下,法海突然擲出金缽:"妖孽竟敢在此作祟!"缽盂金光中,阿瑤懷中那株焦黑牡丹籽突然破土,在斷橋上長成萬丈花樹,枝頭同時綻放著唐時姚黃、宋時魏紫,還有朵凝結著血珠的墨牡丹。"大師可知,這塔下鎮壓的,不僅是白娘子,還有千年來的花魂?"阿瑤笛聲轉急,花瓣如箭雨射向金缽,"今日,我便要放她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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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歸墟
當元軍鐵蹄踏碎臨安城門時,阿瑤正與李賀在孤山放鶴亭釀酒。酒壇裡的桂花突然全部沉入壇底,凝結成塊墨錠,散發著陣陣幽香。"該還了。"李賀將墨錠研磨成汁,在宣紙上寫下"花魂歸墟"四字,墨跡漆黑如夜。字跡剛落,錢塘江便掀起滔天巨浪,浪尖上站著十二花神與九天玄女,衣袂在狂風中翻飛。"牡丹仙子,人間已曆七世劫難。"迎春花神的鎏金令牌在浪中閃爍,"隨我等歸位天庭,尚可重塑神格。"阿瑤卻望著李賀正在石化的手指——他的軀體正化作沉香木,掌心仍緊握著那支玉笛,笛孔裡長出了細小的綠芽。"若神格要以無情為代價..."她突然將令牌拋入江心,錢塘江潮水瞬間開滿四季花卉,牡丹與梅花共舞,荷花與菊花相映,"我選擇永世輪回。"墨錠在她掌心燃燒成灰燼,隨風散入每個花瓣,而李賀石化的身體上,正綻放出一株並蒂牡丹,左枝姚黃右枝魏紫,花心各托著半枚朱砂痣,在風中輕輕搖曳。
第十二章花箋
民國二十六年的上海,四馬路書坊的夥計發現新來的女先生有些古怪。她總在夜裡用胭脂在宣紙上畫牡丹,畫完的花箋會自己飛出窗去,像一群翩躚的粉蝶。有次日本憲兵闖進書坊搜查抗日傳單,卻見滿牆《洛神賦》拓片突然活轉,翩躚的宓妃們袖中飛出萬千花針,將刺刀繡成了插滿薔薇的花架,槍尖上還開著細小的白色花朵。"你的花箋,能寄往未來嗎?"受傷的學生問,他手臂纏著繃帶,鮮血滲出染紅了衣袖。女先生折下窗台上的臘梅,花枝在他傷口一掃,潰爛處便開滿雛菊,黃色花瓣簇擁著紅色花蕊:"隻要還有人記得花開,就能收到。"她望著窗外霓虹,指尖在《洛水神賦》複刻本上劃出痕跡,書頁間突然落下片焦黑牡丹籽,在明國的月光裡,悄悄長出了青芽,葉片上還沾著晶瑩的露珠,仿佛在訴說著千年的等待與守護。
第十三章赤潮
1949年清明,南京紫金山麓的梅園新村,穿藍布旗袍的阿瑤正將一疊燙金請柬插入牡丹花叢。枝頭花苞突然齊齊轉向東方,露水彙成"歡迎"二字。當穿著中山裝的人們走進庭院時,她鬢邊的綠萼梅突然綻放,花瓣上滾動著五角星狀的露珠。"周先生,這是用玄武湖荷葉做的請柬。"她將葉片遞過去,墨跡在指尖化作紅色錦鯉躍入池塘,驚起滿池睡蓮次第開放。深夜整理文件時,台燈突然爆出金色花火。阿瑤望著紙上"渡江戰役"四個字突然扭曲成藤蔓,纏繞著委員長的照片開出白色罌粟。她取來朱砂筆在藤蔓節點畫上牡丹,瞬間整幅地圖都覆滿綠芽,在"江陰要塞"四個字上開出並蒂蓮。次日清晨,報童在街上高喊"江陰要塞起義",賣花姑娘籃子裡的牡丹突然全部轉向北方,花盤組成了完整的五星圖案。
第十四章新芽
1978年驚蟄,洛陽玻璃廠的女工阿瑤在廢料堆裡撿到塊牡丹紋磚雕。當她用袖口擦拭積灰時,磚縫裡突然滲出翠綠汁液,在掌心長成微型牡丹園。"小資產階級情調!"車間主任奪過磚雕要砸,卻見雕花牡丹突然活轉,藤蔓順著手臂纏上工帽,開出五角星形狀的花朵。當晚,阿瑤夢見自己站在人民大會堂的花盆裡,根須紮進地脈深處,觸到無數焦黑的花魂正在蘇醒。次年春天,洛陽王城公園的千年牡丹突然提前開花。最大的那株"焦骨牡丹"花苞裡,坐著個戴紅領巾的小女孩,眉心朱砂痣與阿瑤的如出一轍。當女孩被記者簇擁著拍照時,阿瑤發現她胸前的毛主席像章背麵,刻著半枚牡丹籽——正是當年從民國書坊帶出的那枚。"奶奶,這花籽能種出會說話的牡丹嗎?"女孩將像章貼在耳邊,突然咯咯直笑,"它說春天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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