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鎮守夜錄
第一章褪色的信封
山坳口的暮色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壓在青石板路上。賣茶翁的竹凳四條腿陷進泥裡半寸,銅壺嘴氤氳的熱氣在他花白胡須上凝成細小的冰晶。他盯著林默捏信封的手指——那指節因用力泛白,信封邊角在反複摩挲下卷成了波浪形。"後生,可是林家來的?"茶翁的聲音混著鬆柴燃燒的劈啪聲,每個字都像在粗砂紙上磨過。他枯瘦的手正往陶碗裡撒槐花茶末,茶葉在熱水中舒展的姿態讓林默想起父親書房裡那幅沒裱完的水墨畫。林默喉結滾動了兩下,信封裡父親的字跡突然變得滾燙。"您認識我父親?"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像冬日裡結冰的河麵裂開細縫。茶翁沒接話,隻是用下巴指了指身後的巷子。暮色正順著巷兩側的馬頭牆往下淌,把青石板染成墨色。"古井鎮的規矩——"他突然開口,聲音驟然壓低,像揉皺的草紙摩擦,"入夜後彆回頭,聽見梳頭聲就含住井水。"林默這才注意到老人身後的竹籃裡,整整齊齊碼著七隻粗瓷碗,碗沿都磕著大小不一的豁口。
第二章客棧的安神湯
客棧門楣上的走馬燈缺了塊玻璃,風一吹就吱呀作響。老板娘往粗瓷碗裡舀安神湯時,銀鐲子在腕間轉得飛快。她的指甲蔻著嫣紅,在昏黃的油燈下像極了林默小時候在老宅牆根看見的蜈蚣。"後生仔,喝碗安神湯吧。"她把碗推過來,湯麵浮著的當歸片打著旋,"你爹以前來,總說我這湯裡少放了一味藥。"林默的手指剛碰到碗沿就縮了回來——湯碗燙得驚人。"老板娘見過我父親?"他注意到牆角的太師椅上鋪著張狼皮,狼眼用朱砂點過,在陰影裡亮得嚇人。"鎮上誰沒見過林守元呢?"老板娘用圍裙擦著手笑起來,眼角的皺紋裡嵌著細碎的茶末,"他最後一次來是六十年前,背著個藥箱,說要去後山采槐根。"她突然前傾身體,油燈的光在她臉上投出詭異的明暗,"那晚祠堂的鐘敲了十三下,第二天井台上就多了串白梅發簪。"林默的安神湯始終沒喝。後半夜他被梳頭聲驚醒,看見窗紙上映著個梳頭女人的影子,木梳刮過發絲的沙沙聲,像極了蛇在枯葉堆裡爬行。
第三章第七個牌位
祠堂的門檻高得反常,林默跨進去時差點絆倒。月光從雕花窗欞漏進來,在青磚地上拚出殘缺的八卦圖案。牌位從門口一直排到供桌,檀木牌位上的金漆大多剝落,唯有第七個牌位嶄新得刺眼,牌位前的香爐裡插著三支未燃儘的香。"彆碰第七個牌位。"穿藍布衫的男孩不知何時站在供桌旁,他的布鞋沾著新鮮的槐花瓣,"我阿爺說,碰了它的人會被鏡子裡的東西盯上。"林默的手指停在半空。那牌位上"林守元"三個字墨跡未乾,仿佛是剛寫上去的。"你阿爺是誰?"他轉身時,看見男孩脖頸後有片淡青色的胎記,形狀像極了父親藥箱上的蛇形銅扣。男孩沒回答,隻是突然指向供桌下的暗格。《古井鎮誌》躺在那裡,封麵用朱砂畫著奇怪的符號。當林默抽出那本線裝書時,整座祠堂開始傾斜,牌位像多米諾骨牌般依次倒下,唯有第七個牌位紋絲不動。"你早該回來了,父親。"男孩抓住他手腕的瞬間,林默感到有東西在對方皮膚下遊動——不是脈搏,是某種細長滑膩的活物。銅鏡裡突然映出無數張臉,每張臉上都有和他相同的胎記。
第四章井壁的銅鏡
第七口井藏在老槐樹下,井口被十二塊青石板圍著,每塊石板上都刻著不同的生肖。林默數到第七塊時,石板突然往下陷了半寸,井水咕嘟咕嘟冒上來,腥氣直衝鼻腔。井壁鑲嵌的銅鏡在月光下亮得驚人。這些銅鏡大小不一,有的磨得鋥亮能照見他驚恐的臉,有的卻蒙著厚厚的銅鏽,像結了層暗綠色的痂。"找齊七把鑰匙,才能關上月亮門。"父親的聲音從井底傳來,帶著水的腥氣,每個字都泡得發脹。林默突然想起六歲那年,父親曾把他架在肩頭看廟會。那時父親的聲音洪亮如鐘,不像現在這樣黏膩濕滑。"第七把鑰匙在——"井底的聲音突然被水泡打斷,接著是梳頭聲,比客棧那晚更近,仿佛就在耳邊。他猛地後退,後背撞上老槐樹粗糙的樹皮。樹洞裡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一隻通體雪白的兔子竄出來,眼睛紅得像兩滴血。兔子脖頸上掛著串銅鑰匙,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正是父親失蹤前掛在腰間的那串。
第五章北鬥七星
黎明前的黑暗濃得化不開,七把鑰匙在井台上拚出的北鬥七星開始發燙。林默數到第七顆"搖光"星時,鑰匙突然全部立了起來,鑰匙孔裡鑽出細小的槐樹根須,在青石板上織成密密麻麻的網。"每代守門人都要獻祭自己。"穿藍布衫的男孩從霧氣中走出來,白梅發簪在晨光裡泛著冷光。他手裡捧著的心臟還在微微跳動,血珠順著指縫滴在井台上,立刻被樹根須貪婪地吸了進去。林默看見自己的影子在井水裡扭曲變形。"你到底是誰?"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像風中搖曳的燭火。男孩突然扯下發簪,露出和林默一模一樣的胎記。"我是第六個林默。"他把發簪插進第七把鑰匙的孔裡,鑰匙突然開始旋轉,在井台中央形成旋渦,"現在輪到你了,第七個林默。"井底傳來父親的慘叫聲,比任何一次噩夢都清晰。林默趴在井邊往下望,看見無數根槐樹根須正從四麵八方湧來,纏繞住父親逐漸透明的身體。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第六章槐樹下的溶解
老槐樹劇烈震顫時,林默才發現樹乾上布滿了人臉形狀的樹瘤。父親的身體正在槐樹根須中溶解,像塊被泡軟的冰糖。他想抓住父親伸出的手,卻隻撈到一把冰涼的槐花瓣。"月亮門每六十年開合一次。"無數葉片沙沙作響,拚湊出父親年輕時的聲音,比記憶中更清亮些,"守門人要在門內種下記憶的根。"樹根須穿透林默掌心的瞬間,他看見無數個自己在不同時空裡同時尖叫——有的穿著清朝的長衫,有的背著現代的登山包,每個人脖頸後都有片蛇形胎記。穿藍布衫的男孩蹲在井台上數鑰匙,白梅發簪在晨光裡泛著冷光。"你看,"他捏起第七把鑰匙舉到林默眼前,鑰匙柄上的紋路在放大鏡下逐漸清晰,"第七把鑰匙上刻的不是蛇,是未出生的嬰兒。"林默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的話:"彆相信井裡的聲音,那不是你父親。"此刻井水正順著樹根須往上爬,在他手腕上結成透明的痂。
第七章旋轉的齒輪
第七根槐根穿透心臟時,林默嘗到了鐵鏽的味道。他低頭看見樹根從後背穿出的地方,開出了朵雪白的槐花。"每個選擇都會長出新的時間線。"男孩將七把鑰匙拋向空中,鑰匙在井台中央拚成旋轉的齒輪,"但古井鎮永遠需要守門人。"齒輪轉動的聲音讓林默想起父親書房裡的座鐘。他突然注意到男孩發間的白梅是絹做的,花瓣裡露出半截斷簪,簪尖沾著的血跡早已發黑。"這是我母親的發簪。"林默伸手去摘,卻抓了滿手冰涼的槐花瓣。男孩突然笑起來,笑聲像無數麵銅鏡同時碎裂。"你以為守門人隻有林家血脈?"他撕開藍布衫,胸口赫然嵌著麵銅鏡,鏡麵映出林默驚恐的臉,"每個拒絕守門的人,都會變成井壁上的鏡子。"井底傳來沉悶的鐘鳴,十三下,不多不少。林默感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變得透明,像父親那樣開始溶解在樹根須裡。
第八章雨幕中的逃亡
當第一滴雨砸在井台上時,林默攥著槐葉衝進雨幕。槐葉在掌心劇烈顫抖,葉脈裡滲出的汁液染紅了指縫。"彆讓他們關上最後一道門!"父親的聲音從地下傳來,帶著濃重的泥漿味,"第七把鑰匙是——"雨越下越大,把石板路衝刷得油亮。林默跑到巷口時,看見賣茶翁還坐在老地方,銅壺在雨中冒著熱氣。"後生,你的茶還沒喝呢。"老人往碗裡添水的動作慢得像電影裡的慢鏡頭,"六十年前你爹也這樣跑出去,手裡也攥著片槐葉。"林默的腳像灌了鉛,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長、變形,最後變成蛇的形狀。"月亮門在哪裡?"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雨裡發顫,像根即將繃斷的弦。老人突然咧開嘴笑了,露出隻剩三顆牙的牙床。"你以為自己在逃?"他指了指林默的身後,"守門人從來都無路可逃。"林默猛地回頭,看見無數個穿藍布衫的男孩站在雨幕裡,每個人手裡都捧著顆跳動的心臟。
第九章井底槐樹林
當林默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躺在無垠的槐樹林裡。每棵槐樹的樹乾上都嵌著麵銅鏡,鏡麵映出不同時空的景象——有的鏡裡是戰火紛飛的年代,有的鏡裡是高樓林立的城市,每個鏡中世界都有個脖頸帶胎記的年輕人。"現在你可以選擇了。"穿藍布衫的男孩摘下白梅發簪,發簪尖滴下的血珠落在林默手背上,立刻長成細小的樹根,"做永遠的守門人,或者讓古井鎮吞噬所有時間線。"林默突然看清了男孩的臉——那分明是自己八歲時的模樣。"為什麼是我?"他掙紮著想站起來,卻發現樹根已經纏住了腳踝,正順著小腿往上爬。"因為你是第七個林默。"男孩把發簪插進林默胸口,"也是最後一個。"劇痛傳來時,林默看見無數記憶碎片從鏡中湧出:父親在書房燒毀信件的背影,母親臨終前攥緊的斷簪,賣茶翁竹籃裡那七隻豁口碗......原來每個守門人都曾是試圖逃離的孩子。
第十章山坳口的重逢
"後生,要茶嗎?"山坳口的陽光刺得林默睜不開眼。賣茶翁的竹凳還是陷在泥裡半寸,銅壺嘴冒著熱氣,槐花茶的清香鑽進鼻腔。遠處,新搬來的貨郎正對著空地比劃,他的藍布衫在風中揚起,露出脖頸後那片蛇形胎記。"聽說這裡以前有十二口井?"貨郎的聲音帶著好奇,手裡的撥浪鼓咚咚作響。茶翁往林默茶碗裡添水,水麵浮起的槐花瓣打著旋。"哪有什麼井,就棵老槐樹罷了。"他的白胡須在陽光下泛著銀光,竹籃裡的七隻粗瓷碗整整齊齊碼著,碗沿的豁口在晨光裡像一張張咧開的嘴。林默低頭喝茶時,看見茶碗裡映出的自己——脖頸後沒有胎記,隻有片淡青色的槐樹葉形狀的疤。他摸了摸胸口,那裡平坦光滑,仿佛從未有槐根穿透。
第十一章貨郎的撥浪鼓
貨郎蹲在老槐樹下整理貨擔時,撥浪鼓的流蘇掃過樹根。他的藍布衫袖口磨出了毛邊,露出的手腕上有串銅鑰匙,鑰匙柄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後生從哪裡來?"他突然抬頭,眼睛亮得驚人,"我看你麵熟得很。"林默的茶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碎成八瓣。他看見貨郎脖頸後的胎記正在變淡,像水墨畫在宣紙上暈開。"我叫林默。"他聽見自己說,聲音陌生得像在聽彆人說話。貨郎突然笑了,從貨擔裡拿出麵銅鏡。"這個送給你。"鏡麵擦得鋥亮,映出老槐樹上那些人臉形狀的樹瘤,"古井鎮的人都知道,銅鏡能照見不該見的東西。"他湊近林默耳邊,聲音壓得極低,"比如六十年前那個雨夜,你爹是怎麼把第七把鑰匙藏進你娘的發簪裡的。"銅鏡突然變得滾燙,林默脫手扔掉時,看見鏡中映出個穿藍布衫的男孩,正把顆跳動的心臟塞進樹洞。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第十二章祠堂的暗格
當林默再次走進祠堂時,發現所有牌位都消失了,隻有第七個牌位還立在供桌上。牌位前的香爐裡插著三支香,香灰積了厚厚一層,仿佛從未有人動過。他蹲下身摸索供桌下的暗格,指尖觸到冰冷的金屬——是那本《古井鎮誌》。翻開泛黃的書頁,林默看見每頁都貼著張照片:第一張是清末穿長衫的年輕人,脖頸有胎記;第二張是民國穿學生裝的青年,同樣位置有同樣的疤;直到第七張照片,變成了他自己八歲時的模樣,照片背麵用朱砂寫著:"第七個守門人"。"好看嗎?"穿藍布衫的男孩突然從梁上跳下來,手裡把玩著那串銅鑰匙,"每個守門人都要把自己的照片貼進去。"他指了指供桌後的牆壁,那裡有個新挖的洞,大小正好能塞進顆心臟,"就像每個守門人都要把自己的心臟種進槐樹裡。"林默突然想起父親書房裡那幅沒裱完的畫——畫上是片無垠的槐樹林,每棵樹上都掛著盞走馬燈,燈影裡是無數個自己在奔跑。
第十三章銅鏡裡的真相
當林默把七把鑰匙插進井台的鎖孔時,井底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音。井水開始旋轉,形成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央浮出麵巨大的銅鏡,鏡麵映出所有時間線的重疊景象——無數個林默在不同時空裡同時走向老槐樹,每個人手裡都攥著片槐葉。"現在你明白了吧?"穿藍布衫的男孩站在旋渦邊緣,白梅發簪在他發間泛著冷光,"守門人從來都不是一個人,而是無數個時間線裡的同一個靈魂。"他突然扯下發簪,露出和林默相同的臉,"就像這朵白梅,看著是一朵,其實是無數花瓣的重疊。"銅鏡裡突然伸出無數隻手,抓住林默的四肢往水裡拖。他看見每個鏡中自己都在尖叫,每個尖叫的嘴裡都吐出槐花瓣。"彆掙紮了。"男孩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你早就做出選擇了——六十年前,當你爹把鑰匙藏進你娘發簪的時候。"
第十四章未出生的嬰兒
第七把鑰匙在林默掌心發燙時,鑰匙柄上的紋路突然變得清晰——那不是蛇,而是個蜷縮的嬰兒形狀,臍帶繞在手指上,形成個完美的圓環。"這是......"林默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你有個弟弟,生下來就沒了......每個守門人都是未出生的嬰兒。"穿藍布衫的男孩把林默的手按在井台上,鑰匙突然全部沒入石板,"林家世代用未出世的孩子做守門人,這樣他們就不會留戀人間。"他指了指老槐樹,樹乾上的銅鏡突然全部轉向林默,"你看,這才是第七把鑰匙的真正樣子。"銅鏡裡映出個孕婦的身影,腹部高高隆起,脖頸後有片蛇形胎記。林默突然明白過來——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母親,懷孕六個月時的樣子。"不......"他想後退,卻發現雙腳已經和井台連在一起,正在變成青石板的一部分。
第十五章永遠的守門人
山坳口的賣茶翁又往竹籃裡添了隻粗瓷碗,現在籃子裡有八隻碗了。他看著林默把第七把鑰匙插進老槐樹的樹洞裡,樹根須立刻湧出來,纏繞住年輕人的手腕、脖頸、心臟......最後在他眉心結成朵雪白的槐花。"後生,要茶嗎?"貨郎的撥浪鼓咚咚作響,他的藍布衫已經換成了茶翁的粗布褂,脖頸後的胎記正在變淡,"今早新采的槐花茶。"林默沒有回答,隻是微笑著把白梅發簪插進鬢角。發簪尖滴下的血珠落在井台上,立刻長出細小的槐樹苗。遠處,新搬來的年輕夫婦正在給孩子取名字,男人說叫"林默"好,女人笑著點頭,沒注意到嬰兒脖頸後那片淡青色的胎記。當暮色再次籠罩山坳口時,賣茶翁數了數竹籃裡的碗——不多不少,正好七隻。他往陶碗裡撒槐花茶末,茶葉在熱水中舒展的姿態,像極了無數個時間線裡,那個永遠十八歲的守門人。
喜歡槐香巷裡的孝子賢孫請大家收藏:()槐香巷裡的孝子賢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