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眠背著包,步伐平穩地穿過技術部開放式辦公區。
所過之處,仿佛摩西分海。
正在“自願”加班或假裝加班的同事們,紛紛從電腦屏幕後抬起頭,目光複雜地追隨著他的身影。那目光裡,有難以置信,有暗自羨慕,有看勇士赴死般的悲壯,也有一絲被戳破偽裝後的尷尬和惱怒。
鍵盤敲擊聲變得稀疏而不自然,有人下意識地最小化了購物或遊戲窗口,有人則欲言又止,最終隻是目送他走向那扇象征著“自由”與“背叛”的玻璃大門。
林眠對這一切視若無睹。他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了對zzz係統今晚數據記錄的期待上。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門禁感應器的前一秒。
一個身影,如同門神般,突兀地堵在了門口,擋住了他的去路。
是張強。
他的直屬上級,那個總喜歡把“狼性”、“奉獻”、“格局”掛在嘴邊,實則最擅長搶功甩鍋的項目主管。
此刻,張強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小眼睛裡燃燒著一種被挑釁了權威的憤怒,以及一種“終於抓到你把柄”的亢奮。他雙手抱胸,微微昂著頭,試圖用身高雖然並沒比林眠高)營造壓迫感。
“林眠!”張強的聲音刻意拔高,確保整個辦公區都能聽見,“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林眠的手停在半空,看著堵在眼前的肉牆,語氣平淡:“下班。”
“下班?!”張強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聲音又尖利了幾分,帶著誇張的嘲諷,“現在幾點?才五點多!攻關小組的會議結束了嗎?李總監同意你走了嗎?‘鳳凰’項目那麼緊急的任務壓在身上,整個團隊都在奮戰,你居然跟我說你要下班?!”
他的話語如同連珠炮,充滿了道德審判的意味。
辦公區裡變得更加安靜,幾乎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長了耳朵。一場好戲即將上演。
林眠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甚至有點想打哈欠——zzz係統提示生物鐘到了輕微倦怠期。他看了一眼手腕上並不存在的手表,平靜地糾正:“準確地說,是五點五十八分。已經過了規定的下班時間兩分鐘。至於會議,我已經完成了我的部分。李總監是否同意,並不影響勞動合同規定的我的下班權利。”
這番冷靜到近乎機械的回答,讓張強噎了一下,臉上的肥肉抖了抖。他顯然沒料到林眠會如此直接地頂撞,而且還搬出了勞動合同。
“合同?權利?”張強像是被這兩個詞侮辱了,聲音變得更加激動,甚至帶上了一絲痛心疾首,“林眠!你腦子裡就隻有這些冷冰冰的東西嗎?你現在是在‘卷王之王’!我們公司能有今天的成就,靠的是什麼?靠的就是遠超常人的拚搏和奉獻!靠的就是把公司當成家、把工作當成事業的文化!”
他開始揮舞手臂,唾沫橫飛,進行即興的“文化”演講:
“看看周圍的同事!哪個不是主動留下來攻堅克難?哪個不是在為了公司的未來燃燒自己?‘今天不走,明天要跑’!這才是我們的信念!”“而你!居然在項目最緊要的關頭,想著準點下班?你對得起公司給你的平台嗎?對得起團隊對你的信任嗎?你對得起‘卷王之王’這塊金字招牌嗎?!”“你這不是下班!你這是在背叛!背叛公司的文化!背叛奮鬥的精神!”
“背叛”兩個字,他咬得極重,如同擲下了一頂沉重的大帽子,試圖將林眠徹底釘在恥辱柱上。
整個辦公區鴉雀無聲。有些人被說得低下了頭,仿佛真的為自己的“不夠奉獻”而感到羞愧;有些人則麵露譏諷,顯然對這套說辭早已免疫但不敢反駁;更多的人則是緊張地看著林眠,想知道他如何應對這頂“叛徒”的帽子。
周瑞在工位上急得直搓手,恨不得上去把林眠拉回來,替他認個錯。
然而,林眠隻是靜靜地聽著,臉上甚至連一絲不耐煩的情緒都沒有。等張強終於喘著粗氣暫停了他的慷慨陳詞,林眠才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像一把冷靜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那些華麗激昂的辭藻:
“張主管,”“第一,公司的成就,如果建立在違法勞動法和係統性透支員工健康的基礎上,我認為這並不值得驕傲,反而值得反思。”“第二,‘把公司當成家’是一個美好的比喻,但顯然,公司並不會像家人一樣在我生病時無條件照顧我,在我衰老時贍養我。這更像是一種單方麵的情感綁架。”“第三,‘奮鬥’和‘無私奉獻’是個人選擇,我尊重你的選擇,但也請尊重我合法下班的權利。將不參與非理性加班等同於‘背叛’,這是偷換概念和道德綁架。”“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林眠的目光掃過辦公區裡一個個疲憊而麻木的臉龐,最後重新定格在張強因憤怒而漲紅的臉上:
“——你,擋住我的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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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如果說剛才張強的指控是投入水麵的巨石,那麼林眠這番冷靜、邏輯清晰、甚至帶著點學術探討意味的逐條反駁,就像是一顆深水炸彈,在所有人內心深處轟然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