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城市像被徹底清洗過一遍。
清晨的陽光穿透稀薄的水汽,灑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反射出晃眼的光。空氣裡彌漫著泥土、青草和一種清冽的乾淨氣息,昨夜那場仿佛要淹沒一切的暴雨,隻留下路邊低窪處未乾的積水,以及被風雨打落的、粘在路麵上的細碎葉片。
林眠站在公寓樓下的便利店門口,手裡拿著一杯剛剛衝泡好的美式咖啡,紙杯傳遞出恰到好處的暖意,驅散了清晨殘留的一絲涼氣。他穿著簡單的白色棉t恤和灰色運動長褲,像是剛剛結束晨跑,額角帶著細微的汗濕,呼吸平穩悠長。
他看著街道上車流逐漸增多,行人步履匆匆,整個世界按照固有的節奏蘇醒、運轉。昨夜的雨,昨夜的質問,昨夜的沉默與離開,仿佛隻是這個龐大城市背景音裡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被陽光一照,便蒸發得了無痕跡。
但他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那場雨,像是一個分界線。雨幕之內,是蘇早帶著濕氣與執拗的直視,是他那句試探性的反問,和她最終歸於沉寂的“我知道了”。雨幕之外,是依舊需要麵對的、堆積如山的問題。
他慢慢啜飲著咖啡,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清晰的清醒感。
“卷王之王”科技有限公司,在雨後的早晨,依舊是一派繁忙景象。玻璃幕牆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電梯間擠滿了端著咖啡、麵色疲憊或強打精神的員工,空氣裡漂浮著鍵盤敲擊聲、電話鈴聲和低語交談混合成的、特有的白噪音。
林眠走進自己的獨立辦公室,反手關上門,將外界的喧囂稍稍隔絕。
辦公室的陳設依舊,寬大的辦公桌上文件擺放整齊,角落裡的綠植生機勃勃,那張備受他青睞的懶人沙發也安靜地待在原地,仿佛昨夜什麼都不曾發生。
他剛在辦公椅上坐下,內線電話就響了起來。是老板的秘書,聲音一如既往的甜美公式化:“林總監,老板請您現在去他辦公室一趟,關於‘磐石項目’的後續以及……專利歸屬的問題,需要和您溝通一下。”
該來的,總會來。
“好的,我馬上過去。”林眠放下電話,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溫水。
老板的辦公室在走廊的另一端,視野極佳。林眠敲門進去時,老板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對著門口,看著樓下車水馬龍。聽到聲音,他轉過身,臉上堆起慣常的、帶著幾分圓滑的笑容。
“林總監來了,坐。”他指了指會客區的沙發。
林眠依言坐下,姿態放鬆,等著對方開口。
老板在他對麵坐下,雙手交叉放在膝上,斟酌著詞句:“林眠啊,首先還是要再次恭喜你,‘磐石項目’的成功,你是首功,集團那邊也非常認可。”他頓了頓,觀察著林眠的反應,見對方隻是平靜地看著他,便繼續道,“關於你之前提出的那個……嗯,技術構想,團隊那邊似乎已經有了不錯的進展,聽說評估價值很高?”
“是團隊自發研究的成果,我隻是提供了一個最初的想法。”林眠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誒,話不能這麼說,源頭在你嘛。”老板身體微微前傾,笑容加深,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公司對於員工的創新,一向是大力支持的。這個構想,畢竟也是在公司工作期間產生的,使用了公司的部分資源……當然,你的個人貢獻,公司絕對不會抹殺。隻是這專利的歸屬問題,按照慣例和合同精神,恐怕……”
他拖長了語調,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慣例,就是歸屬於公司。合同精神,也是約束員工將職務成果歸於公司。
林眠沒有說話,隻是目光平靜地看著老板,那眼神太過通透,仿佛能看穿他笑容底下所有的算計和為難。
老板被他看得有些不適,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另外,趙總那邊……他對你和你團隊的工作方式,可能有些不同的看法。你知道的,他是集團派來的,代表著總部的意誌。有時候,適當的……溝通和融合,也是有必要的。”他試圖扮演和事佬,“大家都是為公司好嘛,目標是一致的。”
目標一致?林眠心底掠過一絲淡淡的嘲諷。趙乾的目標是推行他的“狼性”文化,鞏固自己的地位,向集團證明他的“變革”能力。而他的目標,是建立一個高效、健康、尊重個體的工作模式。這兩者,從根子上就是背道而馳。
“老板,我的團隊效率如何,數據可以證明。”林眠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至於專利,最初的靈感源於我個人休息時間的思考,團隊的深入研究也是在非強製、基於興趣的前提下進行的。我認為,這並非純粹的職務成果。如果公司堅持要按‘慣例’處理,我保留提出異議的權利。”
他的態度不卑不亢,沒有激動,也沒有妥協,隻是陳述事實和立場。
老板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顯然沒料到林眠會如此直接地表明“保留異議”。他習慣了林眠平時那種看似隨和、不爭不搶的態度,卻忘了,這個年輕人一旦觸及到底線,骨子裡是如此的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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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我們再研究,再研究。”老板打了個哈哈,試圖緩和氣氛,“總之,公司是肯定你的價值的,也希望你能繼續發揮更大的作用。趙總那邊,我會再跟他溝通。”
溝通?林眠幾乎能想象到趙乾會如何回應。那隻會是更激烈的衝突和更深的隔閡。
他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如果沒彆的事,我先回去了,團隊還有晨會。”
“好,好,你去忙。”老板連忙說道,像是巴不得他趕緊離開。
林眠起身,離開了老板辦公室。門在身後關上,隔絕了裡麵那種黏稠的、充滿算計的氛圍。走廊裡空氣流通,讓他感覺稍微舒服了些。
專利歸屬,像一顆埋下的地雷,引線已經被點燃了一端。老板曖昧不明的態度,與其說是調和,不如說是在權衡,在觀望,在試圖用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而趙乾,就是那個可能隨時踩爆這顆地雷的人。
回到自己的樓層,還沒走近辦公區,就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低氣壓。
趙乾正站在開放辦公區的中央,聲音洪亮,帶著一種表演式的激情,在進行著他的“晨間動員”:
“……我們有些人,不要滿足於現狀!不要被暫時的、一點點的成績蒙蔽了雙眼!市場在變化,競爭在加劇,我們必須保持絕對的活力,絕對的饑餓感!那種到點下班、滿足於完成分內工作的思想,是要不得的!那是懈怠,是躺平,是對公司、對你們自己未來的不負責任!”
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林眠團隊所在的區域。那幾個成員,有的低著頭假裝看屏幕,有的麵無表情,有的則微微蹙著眉頭,明顯對這番言論感到不適。
林眠腳步沒有停頓,徑直走了過去。
趙乾看到他了,話音頓了一下,隨即臉上堆起那種程式化的、帶著攻擊性的笑容:“林總監,早啊。正好,我在跟大家強調一下工作態度的問題。你們團隊最近的項目進度,我看著好像……有點太‘平穩’了?缺乏一點爆發力啊。我建議,可以組織幾次封閉式的頭腦風暴,激發一下潛能嘛。”
“謝謝趙總建議。”林眠停下腳步,語氣平淡無波,“我們團隊的節奏,是基於對項目難度和成員狀態的精準評估製定的。保證持續、穩定的高質量輸出,比短暫的、透支性的‘爆發’更重要。至於封閉式頭腦風暴,”他看了一眼趙乾,眼神裡沒什麼溫度,“如果趙總覺得必要,可以自行組織,我的團隊成員,需要保證核心項目的推進時間。”
他說得清晰明了,直接拒絕了趙乾試圖插手他團隊內部事務的意圖。
趙乾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林總監,你這種保護主義的思路,恐怕不利於團隊的成長和公司的整體氛圍啊!”
“團隊的成長,體現在能力和結果的提升上,而不是無意義的耗時長和形式主義的內卷。這一點,我們團隊的數據報告,每次都是公司最漂亮的。”林眠的語氣依舊平靜,卻像一把軟刀子,精準地戳在趙乾那套“唯時長論”、“唯態度論”的痛處。
數據,是林眠最硬的底氣。
趙乾被噎了一下,眼神陰沉了幾分,還想再說什麼。
林眠卻已經不再看他,轉向自己的團隊成員,聲音恢複了平時的語調:“晨會時間到了,會議室集合。”
團隊成員們如蒙大赦,立刻起身,迅速而有序地走向旁邊的會議室,沒有人再多看趙乾一眼。
趙乾站在原地,看著林眠和他團隊離開的背影,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他感覺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包裹著棉花的鐵板上,對方毫發無傷,自己卻憋了一肚子火。這種無法掌控、無法滲透的感覺,讓他極其不爽。
林眠走在最後,能感受到身後那道陰沉銳利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背上。但他沒有回頭。
趙乾的虎視眈眈,已經從不加掩飾的試探,升級為赤裸裸的敵意和針對。這場衝突,無可避免。
晨會的內容很常規,項目進度同步,問題排查,資源協調。團隊成員們彙報時條理清晰,狀態穩定,並沒有受到剛才趙乾那番“動員”的影響。顯然,林眠所營造的“高效鬆弛”文化,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內化到了這個團隊每個人的行為模式裡。
這讓他感到一絲欣慰。
會議結束後,眾人各自回到工位。林眠留在會議室裡,整理了一下剛才的記錄。
門被輕輕敲響。
“進。”
推門進來的是蘇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