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令改正通知書》如同一道不可違逆的敕令,懸在“卷王之王”科技公司的頭頂。接下來的幾天,公司內部的氣氛發生了微妙而劇烈的變化。
那份曾經被視為“奮鬥綱領”的《特殊考勤管理辦法通知》,在勞動監察大隊離開後的當天下午,就被集團層麵緊急叫停,並由行政部發布了正式的撤銷公告。公告措辭含糊,隻說是“根據實際情況進行調整”,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是法律和民意雙重壓力下的被迫屈服。
加班,雖然沒有立刻絕跡,但那種明目張膽、理所當然的“007”氛圍消失了。到了下班時間,開始有人敢收拾東西離開,儘管腳步還有些遲疑,目光還會下意識地瞟向主管的辦公室。休假申請係統重新開放,雖然審批流程可能依舊緩慢,但至少,那扇被強行關閉的門,重新裂開了一道縫隙。
財務部和hr部門燈火通明,開始按照監察大隊的要求,緊急核算所有員工過去幾個月的加班時長和加班費差額。這是一項龐大而繁瑣的工作,但也是一種無聲的認罪和補救。
趙乾像是突然從公司蒸發了一樣,很少再出現在開放辦公區,即使出現,也是行色匆匆,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不再有往日那種指點江山的“激情”。他的“奮鬥者文化”在鐵一般的法律事實麵前,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老板則顯得更加憔悴和沉默,大部分時間都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據說是在緊急應對集團董事會的質詢,以及處理因此事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
表麵上看,林眠和他所代表的“反內卷”力量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法律得到了伸張,員工的權益得到了保障,強權者被迫低頭。
然而,勝利的果實,並非對每一個人都同樣甜美。
小白,這個在風暴中第一個被推出來“祭旗”的前台,在接到hr撤銷辭退決定、希望她“儘快返崗”的電話時,握著手機,沉默了許久。
電話那頭的hr專員語氣客氣,甚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討好,與幾天前那副公事公辦的冰冷麵孔判若兩人。
“白潔同事,之前的事情是一場誤會,公司已經撤銷了之前的決定,你的崗位一直為你保留著,你看什麼時候方便回來上班?”
誤會?
小白聽著這個詞,嘴角泛起一絲苦澀而冰冷的弧度。那場幾乎將她擊垮的“約談”,那份冰冷的《解除協議》,那些孤立無援時刻的恐懼和絕望,難道僅僅是一句輕飄飄的“誤會”就能抹去的嗎?
她站在自己租住的狹小公寓的窗前,看著外麵灰蒙蒙的天空。這幾天,她經曆了從地獄到天堂的劇烈起伏。從被開除的絕望,到林眠伸出援手的希望,再到聯名信帶來的熱血,最後是勞動監察上門、公司被迫屈服的揚眉吐氣。
可當一切塵埃落定,激動和興奮退去之後,留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疲憊和……疏離。
她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以平常心回到那個前台了。那裡的一桌一椅,都會讓她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曆。她無法再麵對那些曾經冷眼旁觀、或者在她被“優化”時竊竊私語的同事即使其中很多人後來也簽了名)。她更無法再忍受那種,需要依靠一場近乎慘烈的鬥爭才能換回基本尊嚴和權利的環境。
這個地方,已經讓她感到窒息。
她對著電話,平靜地,甚至帶著一絲解脫地說道:“謝謝公司的好意。但是,我決定辭職。”
電話那頭的hr專員顯然愣住了,似乎沒料到會是這個結果:“白潔同事,你……你再考慮一下?公司還是很需要你的……”
“不用考慮了。”小白的語氣很堅決,“麻煩您幫我辦理離職手續吧。我會按照法律規定,提前三十天書麵通知。”
說完,她不等對方再勸,直接掛斷了電話。
放下手機,她感覺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雖然前路未知,雖然可能會麵臨一段時間的失業和經濟壓力,但她寧願去麵對那份未知,也不願再回到那個讓她身心俱疲的泥潭。
她將這個決定告訴了林眠。
林眠在電話裡沉默了片刻,然後說:“尊重你的選擇。晚上團隊給你辦個歡送會。”
沒有過多的挽留,因為他理解。有些傷害,造成了,就難以愈合。有些環境,汙染了,就難以再安心停留。小白的離開,或許是這場勝利之下,一個無奈卻又必然的代價。
晚上,“拾光”餐廳同一個包廂。
氣氛與上次團隊聚餐時截然不同。沒有了那種被孤立下的同仇敵愾,多了幾分勝利後的輕鬆,但也摻雜著一絲離彆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