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終於斂去了大部分喧囂,隻剩下零星的車燈像倦怠的流螢,劃過沉沉的夜幕。公寓裡一片寂靜,連中央空調都調到了最低檔,隻剩下幾乎微不可聞的空氣流動聲。
林眠沒有開大燈,隻擰亮了沙發旁那盞落地閱讀燈,昏黃的光暈將他與身下這張承載了太多思緒的懶人沙發溫柔地包裹起來。深藍色的筆記本攤在膝頭,紙頁微黃,上麵是他熟悉而略顯潦草的字跡。筆尖懸在紙麵上方,久久未能落下。
他需要記錄,需要梳理,需要將這荒謬而沉重的一天,用文字固定下來,然後才能或許獲得片刻的安寧。
筆尖終於接觸紙麵,墨水暈開一個小小的點,然後開始移動。
「法律贏了。」
寫下這四個字,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諷刺。是的,法律贏了。勞動監察大隊的《責令改正通知書》像一道不可違逆的符咒,迫使公司撤銷了那份漏洞百出的《特殊管理辦法》,修改了規章製度,表麵上,一切都在向著合法合規的方向倒退。他引用法條的樣子,大概在某些人眼中,真的像個“俠客”吧。
可勝利的滋味,卻如此苦澀。
「人心散了。」
筆尖停頓,腦海裡閃過團隊成員們那張張困惑而失落的臉。小楊那句“為什麼感覺更累了?”像一根細針,紮在心底。他們曾經因為共同的憤怒和信念凝聚在一起,贏得了看似輝煌的勝利。可勝利之後,得到的不是期待中的輕鬆與公正,而是一種更無處著力的壓抑,一種被無形之手扼住喉嚨的窒息感。信任在消耗,熱情在冷卻,那種曾經並肩作戰的凝聚力,正在被一種更強大的係統壓力悄然瓦解。
「環境更壞了。」
這才是最讓人無力的地方。趙乾輕易地轉換了戰場,祭出了okr和末位淘汰這套“合法”的組合拳。加班不再強製,卻成了生存的必需;壓力不再來自明確的指令,卻彌漫在空氣的每一個分子裡,無孔不入。他們趕走了一隻呲牙的惡犬,卻發現整座森林的空氣都變成了毒瘴。以前的壞,是明晃晃的,可以對抗的;現在的壞,是黏稠的,滲透的,讓你連反抗的對象都找不到。
「真是個荒謬的結局。」
他幾乎要冷笑出聲。付出了那麼多,承受了那麼大的壓力,最終換來的,就是這樣一個“更壞”的環境?這算什麼勝利?這簡直是對“努力”和“正義”最大的嘲諷。就像你用儘力氣推開了一扇門,卻發現門外是更深的懸崖。
筆尖在這裡停頓了更長的時間。墨跡似乎都要乾涸。
然後,他用力地,幾乎是帶著一種決絕,寫下了下一行:
「也許唯一的破局之法,是成為製定規則的人。」
這個在白天與競爭對手邀約交織下萌生的念頭,在此刻寂靜的夜裡,變得無比清晰和堅定。改造舊世界?太難了,那裡的牆壁太厚,慣性太大。加入新平台?終究是寄人籬下,誰能保證那不是另一個形態不同的“卷王之王”?
唯有自己親手搭建舞台,親手製定規則。將“高效工作與健康生活可以並存”寫入公司的基因,將“尊重個體價值”作為不可動搖的準則,將“讓人能睡著覺”這樣最基本的需求,堂堂正正地作為企業的追求。
這條路,九死一生。創業維艱,他知道。他將要麵對的不再是公司內部的傾軋,而是市場的殘酷、資本的冷酷、以及從零開始的一切不確定性。
但是,這似乎是打破這絕望循環唯一的、也是最後的辦法。
寫完這一行,他的筆尖再次懸停。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蘇早那張在會議室裡,因為他的邀約而驟然愣住的臉。那雙總是清冷理智的眸子裡,第一次出現了如此劇烈的震動、掙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被點燃的光。
「她…會跟我走嗎?」
這個問題,像夜空中最飄忽的雲,帶著不確定性,輕輕掠過心頭。蘇早和他不同,她身上背負著更多的“責任”和“羈絆”——“磐石二期”的項目,她一手打造的團隊,她多年經營的地位……他的邀約,對她而言,不啻於一場顛覆一切的豪賭。那晚酒精下的坦誠,方才會議室的震動,是否足以讓她拋下現有的一切,跟隨他去往一個虛無縹緲的“理想國”?
他不知道。
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他放下筆,合上筆記本,將那未儘的疑問和沉重的思考,一同鎖在了深藍色的封麵之下。
關掉落地燈,讓自己徹底沉入黑暗。身下的沙發傳來熟悉的支撐感,仿佛是他在這荒謬而動蕩的世界裡,唯一確定的錨點。
他在黑暗中睜著眼睛,許久。
最終,所有的思緒,化作一聲無聲的歎息,消散在濃稠的夜色裡。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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