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喧囂如同退潮的海浪,一波波減弱下去。烤爐的炭火已經熄滅,隻餘下些許灰白的餘燼和空氣中尚未散儘的、混合著油脂與香料的氣息。餐桌上杯盤狼藉,堆滿了空掉的竹簽、飲料罐和沾著油漬的紙盤。大部分同事已經帶著滿足的笑容和一身煙火氣三三兩兩地離開,或是相約著轉戰下一個場子,繼續釋放項目成功帶來的興奮。原本擁擠熱鬨的天台,漸漸空曠下來,隻剩下幾個負責收尾的行政部同事在輕聲說笑著收拾殘局,以及角落裡的林眠和蘇早。
燈籠的光芒在夜色中顯得愈發溫暖,勾勒出他們並肩倚靠在天台欄杆上的輪廓。晚風比之前更涼了一些,帶著城市夜晚特有的、微塵與植物混合的清新氣味,輕輕吹動著蘇早垂在頸邊的幾縷發絲,也拂過林眠額前。
蘇早手裡還握著那個喝了一半的啤酒罐,纖細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金屬罐身。她平日裡一絲不苟挽起的發髻,許是經曆了晚上的放鬆和晚風的調皮,鬆散了幾分,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垂落,柔和了她過於清晰銳利的下頜線。她的臉頰上透著一層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緋紅,不是胭脂,更像是酒精作用下毛細血管輕微的擴張。那雙總是清冷如寒星的眼眸,此刻望著樓下那片浩瀚無垠的、由無數車燈與霓虹彙成的光之海洋,也仿佛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名為微醺的輕紗,少了幾分平日的疏離與審視,多了幾分朦朧的迷離。
林眠站在她身側,約莫半臂的距離。他手中的烏龍茶早已喝完,空罐子被隨手放在了旁邊的欄杆平台上。他同樣望著夜景,神態比蘇早更加鬆弛自然。他沒有喝酒,但周遭彌漫的那種集體歡慶後獨有的、慵懶而滿足的氛圍,以及身邊人罕見的、不帶攻擊性的寧靜,都讓他產生了一種類似微醺的愜意感。
兩人之間隔著一段禮貌的社交距離,不遠不近。但在這靜謐的、仿佛與樓下那個喧囂世界隔離開來的角落,這段距離卻顯得異常微妙。近得林眠能清晰地聞到蘇早身上傳來的、極淡的香水味,那是一種冷冽的、帶著雪鬆和琥珀尾調的氣息,此刻卻仿佛被啤酒的麥芽香和燒烤的煙火氣柔和了棱角,變得若有若無,纏繞在鼻尖。近得他甚至能感受到從她那邊傳來的、屬於活人的、溫熱的體溫,絲絲縷縷地穿透夜晚微涼的空氣,悄然蔓延過來。
他們沒有說話。似乎所有的言語都在之前的慶祝中消耗殆儘,又或者,此刻的寧靜本身就已經是一種無需打破的交流。遠處城市背景的嗡鳴,近處行政同事收拾東西時偶爾傳來的、壓低的談笑聲,以及風吹過空蕩蕩天台發出的輕微呼嘯,共同構成了一曲舒緩的、屬於都市夜晚的白噪音。
蘇早輕輕晃了晃手中的啤酒罐,裡麵剩餘的液體發出細微的聲響。她抬起另一隻手,將被風吹亂的發絲彆到耳後,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和那隻在燈籠光下顯得格外白皙小巧的耳朵。這個動作她做得自然而然,少了幾分工作時的刻板,多了幾分女性特有的柔美。
“有時候覺得,”她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柔軟一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飄忽,融在夜風裡,“這座城市……就像一台永不停機的巨大服務器。”她的目光依舊沒有焦點地落在遠處的光點上,“而我們,隻是裡麵不斷運行、偶爾需要維護或者升級的一段段代碼。”
林眠側過頭,看向她被光影勾勒出的側臉。燈籠的光線在她挺翹的鼻梁一側投下小片陰影,長睫低垂,遮住了眼底可能泄露的情緒。他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帶著點哲學意味和……疲憊的話。
“很形象的比喻。”林眠順著她的目光望出去,聲音平和,“不過,代碼可不會自己想著要下班,或者……在天台看夜景。”
蘇早的嘴角似乎幾不可查地向上彎了一下,但那弧度太淺,消失得太快,仿佛隻是光影造成的錯覺。“所以我們是bug?”她語氣裡帶著一絲自嘲。
“也許是具有自我意識的、試圖尋找最優解的智能體。”林眠糾正道,語氣輕鬆,“比如,尋找如何在不被格式化的前提下,給自己爭取到更多‘待機’或者說……‘深度自檢’的時間。”他用了一個更符合她比喻風格的說法。
“深度自檢……”蘇早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像是品味著其中的含義。她仰頭,將罐中最後一點啤酒喝儘,喉間微微滑動。放下空罐時,她的動作比平時慢了一拍,帶著微醺特有的、不那麼精準的控製力。空罐子落在欄杆平台上,發出“哢噠”一聲輕響,在這靜謐的角落裡顯得格外清晰。
一陣稍強的夜風吹來,帶著明顯的涼意。蘇早隻穿著那條連衣裙和薄薄的針織開衫,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抱著手臂的手微微收緊。
林眠察覺到了她這個細微的動作。他今天穿的也是一件短袖t恤,並無多餘衣物可以借出。他目光掃過四周,看到不遠處放著一把可能是之前有人坐過的、閒置的折疊帆布椅,椅背上搭著一件不知道是誰落下的、薄款的灰色運動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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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等。”林眠對蘇早說了一句,然後邁步走過去,拿起那件外套。入手是柔軟的純棉質感,帶著一點夜間露水的微潮和陌生的、淡淡的洗衣液味道。他走回來,將那件外套遞向蘇早,“穿上吧,有點涼了。”
蘇早看著他遞過來的外套,愣了一下,目光在那件陌生的男式外套和林眠的臉上來回掃了一下,眼神裡閃過一絲猶豫。她似乎不太習慣接受這樣的好意,尤其是來自林眠的、帶著點體貼意味的行為。
“不用……”她下意識地拒絕,聲音有些乾澀。
“穿著吧,”林眠的語氣很自然,沒有強求,也沒有過分熱情,隻是陳述一個事實,“著涼了明天頭疼,影響效率。”他用了一個她無法反駁的理由。
蘇早沉默了幾秒,夜風再次吹來,她不由自主地又輕顫了一下。最終,她還是伸出手,接過了那件外套,低聲道:“謝謝。”
她將外套展開,動作有些緩慢地穿上。外套對她來說明顯大了不少,肩線垮塌下去,袖口長出一大截,需要她卷起好幾道。深灰色的布料襯得她的臉在燈光下更加白皙,甚至顯得有些脆弱。她拉上拉鏈,將下巴微微埋進領口裡,那上麵似乎還殘留著一點陌生的、屬於彆人的體溫,混合著夜晚空氣的清冷。
穿上外套後,她顯然暖和了許多,緊繃的肩膀微微放鬆下來。
兩人重新陷入沉默,再次將目光投向遠方。因為這個小插曲,他們之間的距離,在無形中似乎又被拉近了一點點。那件寬大的外套裹在蘇早身上,像是一個無聲的宣告,模糊了某種界限。
樓下的光河依舊在不知疲倦地流淌,遠處的摩天大樓閃爍著規則的或是不規則的燈光,像是一塊塊巨大的、鑲嵌在夜幕上的電路板。偶爾有飛機的夜航燈,如同緩慢移動的星辰,在高樓間狹小的天空縫隙中劃過。
“其實,”林眠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身邊的人聽,“偶爾當機一下,看看夜景,感覺也不壞。”
蘇早沒有立刻回應。她靜靜地站在那裡,寬大的外套讓她看起來比平時嬌小了許多。過了好一會兒,就在林眠以為她不會回應的時候,他聽到她極輕地、幾乎被風吹散的聲音:
“嗯。”
隻有一個字。很輕,很淡。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林眠的心湖,漾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他轉過頭,看到她依舊望著遠方,側臉在光影下顯得安靜而柔和。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那層因微醺而起的薄紅尚未完全褪去,為她清冷的氣質增添了一抹罕見的、活色生香的暖意。
他們就這樣站著,並肩,在都市的天台上,在慶祝會尾聲的寂靜裡,在微醺的氛圍和一件陌生外套帶來的微妙暖意中,共同擁有著這片遼闊而璀璨的夜景。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節奏,近得能共享這一份喧囂過後的、難得的寧靜。誰也沒有再說話,仿佛任何言語都會打破這脆弱而美好的平衡。直到負責收尾的同事過來輕聲提醒,天台風大,東西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們才仿佛從一場共同的夢境中驚醒,互相對視一眼,然後一前一後,沉默地離開了這片被星光與燈火溫柔籠罩的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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