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蘭抱著包袱,拉著張秀芬走出紡織廠鐵柵欄大門。寒風卷著地上的枯葉和塵土,打著旋兒撲過來。李鳳蘭把包袱皮往懷裡緊了緊,裡麵還剩下那張油餅,溫熱的氣息透過布料熨帖著心口。
“娘……您先回吧……我……我回車間看看……”張秀芬站在廠門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絲與往常不同的堅定。她臉上還帶著淚痕,眼睛卻亮得驚人,像被水洗過的黑曜石。她下意識地挺了挺腰背,那件深藍前襟、花布袖子、灰布後背的拚色罩衫,在灰蒙蒙的晨光裡,竟透出一種奇異的、生機勃勃的鮮豔。
李鳳蘭看著她,渾濁的老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她沒多說什麼,隻是點點頭:“嗯。早點回。”說完,她抱著包袱,轉身,佝僂著背,一步一步,堅定地朝著家的方向走去。寒風吹起她花白的鬢角,背影在空曠的土路上顯得有些單薄,卻又透著一股磐石般的韌勁。
張秀芬目送婆婆走遠,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村巷的拐角。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凜冽的清醒灌入肺腑。她抬手,用力抹掉臉上殘留的淚痕,指尖觸碰到罩衫那粗糙卻厚實的布料,心裡那股翻騰的委屈和酸澀,似乎被這布料穩穩地托住了,沉澱下去,升騰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轉過身,重新走向廠區。腳步,不再像往常那樣貼著牆根、低著頭,而是穩穩地踩在凍硬的土地上,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剛走進車間大門,就碰上了幾個相熟的女工。
“喲!秀芬!你這罩衫……”一個平時關係還算不錯的姐妹小芳,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圍著她轉了一圈,“新做的?這顏色……真鮮亮!花布袖子?真好看!哪兒買的布?”
張秀芬的臉頰微微發燙,心裡卻湧上一股暖流。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花布袖子,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底氣:“沒……沒買新的……是我娘……用舊布頭拚的……”
“拚的?!”另一個女工湊過來,嘖嘖稱奇,“哎喲!你娘手可真巧!這拚的!比供銷社賣的那些灰不溜秋的強多了!瞧瞧這花布!多精神!”
“就是就是!穿著真好看!顯年輕!”小芳羨慕地摸著那深藍的前襟,“這藍布也厚實!擋風!”
張秀芬聽著她們真誠的誇讚,看著她們眼裡的羨慕,心裡的暖意更濃了。她想起婆婆昨晚在油燈下,拿著豁口剪刀,笨拙卻專注地拚布的樣子;想起婆婆那句“要的就是個精神頭!”;想起今早婆婆在財務室門口,一手油餅一手罩衫,怒懟王彩雲時那雷霆萬鈞的氣勢……
一股強烈的自豪感和感激之情,像溫熱的泉水,瞬間淹沒了她。她挺直了腰杆,臉上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略帶羞澀卻無比明亮的笑容:“嗯……我娘……她……手是挺巧的……”
一路往車間走,不斷有女工停下來看她,好奇地詢問那件彆致的罩衫。張秀芬不再像以前那樣畏畏縮縮、含糊其辭,而是大大方方地告訴她們,這是婆婆用舊布頭給她拚的。語氣裡,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坦然和……驕傲?
走到會計室門口,門開著。王彩雲正黑著臉坐在裡麵,對著賬本,算盤珠子撥得劈啪亂響,像是在發泄怒火。另外兩個女會計也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張秀芬的腳步頓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又想低頭繞開,但腦海裡瞬間閃過婆婆那雙燃燒著怒火、卻又無比堅定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背,目不斜視地從會計室門口走了過去!花布袖子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擺動,像兩朵在寒風中倔強綻放的小花。
她能感覺到背後那道陰冷、怨毒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她背上。但這一次,她沒有瑟縮,沒有害怕。那件厚實的、帶著婆婆體溫和心意的罩衫,仿佛給了她一層無形的鎧甲。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踩在地上的腳步聲,都比以前更響亮了。
回到車間,工友們看到她,眼神都有些異樣。顯然,財務室門口那場“風暴”已經傳開了。但沒人敢像以前那樣明著擠兌她,看她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探究,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秀芬姐,你婆婆……真厲害……”一個年輕女工湊過來,小聲說,眼神裡帶著崇拜,“敢那麼說王會計……”
張秀芬笑了笑,沒說話,隻是拿起自己的賬本和算盤,走到工位上坐下。她翻開賬本,拿起筆,手指不再像以前那樣微微發抖。算盤珠子在她手下清脆地跳躍著,聲音平穩而有力。
這一天,張秀芬感覺時間過得特彆快。她專注地核對著賬目,心無旁騖。王彩雲沒再找她麻煩,甚至沒正眼看過她。車間裡那些若有若無的議論聲,似乎也消失了。她穿著那件花罩衫,坐在一群灰藍工裝裡,像一顆突然被擦亮的星星,雖然光芒微弱,卻異常醒目。
下班鈴聲響起。張秀芬收拾好東西,走出車間。夕陽的餘暉給冰冷的廠區鍍上了一層暖金色。她走在回家的路上,腳步輕快。風吹在臉上,不再那麼刺骨。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罩衫,深藍的前襟在夕陽下泛著沉穩的光澤,花布袖子隨風輕擺,帶著一股鮮活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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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推開那扇破舊的木門。屋裡已經點上了油燈,昏黃的光暈下,彌漫著苞米茬子粥的香氣。孩子們圍在灶台邊,眼巴巴地看著。趙春花正在盛粥。李鳳蘭坐在炕沿上,手裡拿著針線,似乎在縫補著什麼。
“娘,大嫂回來了!”老六眼尖。
張秀芬走進屋,臉上還帶著未褪的紅暈,眼睛亮晶晶的。她脫下那件花罩衫,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在炕頭。
“回來了?”李鳳蘭抬眼看了看她,語氣平淡,“飯好了,吃飯。”
“嗯!”張秀芬應了一聲,聲音清脆。她走到桌邊,幫著趙春花端碗筷。
晚飯依舊是苞米茬子粥,配著鹹菜疙瘩。但氣氛卻有些不同。老大王大柱悶頭扒飯,老二王二強也低著頭,老四老六安靜地吃著。孩子們也規規矩矩。沒人再敢像以前那樣抱怨或者挑刺。
張秀芬安靜地吃著飯,偶爾抬眼看看婆婆。昏黃的燈光下,婆婆花白的頭發,臉上的皺紋,還有那雙粗糙的手……這一切,在今天看來,都充滿了力量和智慧。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這個看似嚴厲、甚至有些凶悍的婆婆,是這個破敗家庭真正的頂梁柱,是她最堅實的依靠。
夜深了。孩子們都睡著了,發出均勻的鼾聲。老大老二老四老六也都在炕上躺下了。趙春花抱著鐵蛋,靠著牆打盹。
油燈的火苗跳躍著,在土牆上投下晃動的人影。
張秀芬卻毫無睡意。她悄悄坐起身,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今晚有半輪月亮),摸索著爬到炕櫃邊。她打開櫃門,在裡麵翻找了一會兒,摸出一小卷藏得很深的、洗得發白的舊布頭。這是她攢了很久的,一直沒舍得用。
她又摸索著找到針線簸籮,拿起那根最粗的針,穿上一根結實的棉線。
然後,她輕手輕腳地爬到炕梢。老大王大柱已經睡著了,鼾聲低沉。他蜷縮在炕角,身上蓋著那件硬邦邦、補丁摞補丁的破棉襖。一隻腳露在外麵,腳上套著一雙同樣破舊的棉布襪子。借著月光,張秀芬清晰地看到,那襪子的腳後跟和腳底,已經磨出了兩個大洞,露出裡麵凍得發紅的腳後跟。
張秀芬的心,猛地一揪。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隻襪子,湊到月光能照到的地方。然後,她拿起針線,就著那清冷的、如水的月光,一針一線,笨拙卻無比認真地縫補起來。
針腳很大,歪歪扭扭,像爬行的蚯蚓。她的手凍得有些僵硬,手指被針紮了一下,滲出一小點血珠,她也隻是放在嘴裡吮了吮,繼續縫補。
她想起白天婆婆在廠門口,遞給她油餅時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想起婆婆抖開花罩衫時那斬釘截鐵的語氣;想起婆婆擋在她身前,怒斥王彩雲時那山一樣的背影……
她不是個會說話的人。心裡的感激、敬佩、還有那份沉甸甸的依靠感,她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也許,這樣笨拙地縫補一雙破襪子,就是她能想到的,最樸實的方式。
月光靜靜地流淌,灑在她專注的側臉上,也灑在她手中那雙破舊的襪子上。粗大的針腳,在月光下,像一條條沉默的誓言,連接著破洞,也連接著兩顆在苦難中相互取暖的心。
李鳳蘭其實沒睡著。她閉著眼,聽著那細微的、幾乎被鼾聲淹沒的穿針引線聲。她能想象出大兒媳此刻的樣子。她沒有睜眼,也沒有說話,隻是嘴角,在黑暗中,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家庭凝聚力提升!隱性獎勵:體質微幅改善不易疲勞)壽命+7天!】
【當前剩餘壽命:2個月零12天!】
冰冷的電子音在腦海響起,帶著一絲暖意。
李鳳蘭翻了個身,麵朝土牆。月光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窗戶格子,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活下去。她再次對自己說。帶著這幫崽子,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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