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穀場上的喧囂,在李鳳蘭眼裡凝固了。她像一尊石雕,矗立在土坎上,渾濁的老眼死死釘在張有福那張油滑的臉上,也釘在自家那四個半滿的糧袋和張老憨家那兩袋鼓得要炸開的糧上。冰冷的怒火在她胸腔裡奔突,幾乎要衝破喉嚨噴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吸得又深又沉,帶著胸腔的共鳴,像一頭被激怒的老獸在蓄力。她沒看周圍那些或好奇、或麻木、或幸災樂禍的目光,目光如電,掃向自家糧堆旁那個木訥的身影——老四王四喜。
“老四!”李鳳蘭的聲音不高,卻像凍硬的土砸在地上,帶著一種穿透嘈雜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命令,“過來!”
王四喜正蹲在地上,用一根草棍無聊地戳著土,聞聲嚇了一跳,茫然地抬起頭。
“扛起咱家那袋苞米!”李鳳蘭伸手指著自家糧袋裡最大、看著卻最鬆垮的那袋苞米,“扛過去!跟張老憨家那袋苞米!並排!擺一起!”
王四喜愣愣地“哦”了一聲,沒問為什麼,站起身,走到糧袋旁。那袋苞米少說也有百來斤,他吭哧吭哧地彎下腰,用肩膀抵住袋底,憋紅了臉,猛地一使勁!糧袋離地,他踉蹌了一下,才穩住身形,扛著袋子,一步一挪地朝張老憨家糧堆那邊走去。
人群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來。竊竊私語聲更響了。
“李嬸子這是乾啥?”
“扛糧袋比啥?”
“嘖……有熱鬨看了……”
張老憨和他兒子正喜滋滋地往獨輪車上搬糧袋,看到王四喜扛著糧袋過來,也愣住了。張有福撥算盤珠子的手猛地一頓,抬起頭,眯縫眼裡的精光一閃而過,臉色微微沉了下來。
王四喜吭哧吭哧走到張老憨家那袋鼓囊囊的苞米袋旁,把自家那袋苞米往地上一放。兩袋苞米,並排擺著。
高下立判!
張老憨家那袋苞米,袋子撐得滾圓溜鼓,硬邦邦的,像塞滿了石頭的麻袋,袋口紮得緊緊的,幾乎要崩開線!而王四喜扛過來的李家那袋苞米,袋子鬆鬆垮垮,軟塌塌地堆在地上,袋口雖然也紮著,但明顯能看到裡麵苞米棒子之間的空隙!
一高一矮!一鼓一癟!對比鮮明得刺眼!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看這袋,又看看那袋,臉上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這……這還用比?瞎子都能看出來!
李鳳蘭一步一步,從土坎上走下來。她的腳步很慢,很沉,踩在凍硬的土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那聲音,像鼓點一樣,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她走到兩袋糧前,站定。渾濁的老眼,先掃過張老憨家那鼓囊囊的糧袋,又掃過自家那癟塌塌的糧袋。最後,她的目光,像兩把淬了冰的錐子,直直地釘在張有福那張開始發白的臉上!
“張會計!”李鳳蘭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像冰碴子摩擦,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寒意,“勞您駕!把您那對招子眼睛)睜大點!好好瞅瞅!”
她伸手指著地上那兩袋並排的苞米,聲音陡然拔高,像一麵破鑼在寂靜的穀場上猛地敲響:
“瞅瞅!給我好好瞅瞅!”
“張老憨家!兩口人!四百八十斤糧!苞米袋鼓得像個懷了雙棒子的老母豬!”
“我李鳳蘭家!七口勞力!八百斤糧!苞米袋癟得像個餓了三天的老叫花子!”
“張會計!”她猛地往前一步,幾乎要貼到張有福那張破桌子上,聲音尖利得像要撕裂空氣:
“你告訴我!”
“是你那杆秤!瞎了?!”
“還是你那算盤珠子!讓狗啃了?!”
“再不然……”她嘴角勾起一絲極其冰冷、充滿嘲諷的弧度,聲音陡然轉厲:
“是你家秤砣!偷吃了俺家糧?!吃得太飽!墜得秤杆子都抬不起頭了?!嗯?!”
“轟——!”
人群徹底炸開了鍋!
“哎喲!真是!差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