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有福癱坐在破桌子後麵，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指著李鳳蘭的手抖得像秋風裡的枯葉：“你……你血口噴人……汙蔑……我要告……”
“告！現在就去！”李鳳蘭叉著腰，像一尊怒目金剛杵在場地中央，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兒，“趙有田！趙隊長呢？！讓他來！讓他當著全生產隊老少爺們的麵！查賬！過秤！驗糧！看看是誰的心歪了！腚歪了！秤也跟著歪了！”
她這一嗓子，像往滾油鍋裡潑了瓢冷水，人群“嗡”地一聲炸開了！
“對！找趙隊長！”
“查賬！必須查清楚！”
“這糧差得也太多了！”
“張會計這賬……怕真有貓膩……”
議論聲越來越大，像潮水般湧向糧堆旁那張破桌子。張有福額頭的冷汗“唰”地淌了下來，浸濕了油膩的衣領。他眼神慌亂地掃視著人群，想找幾個相熟的幫腔，可那些平時跟他稱兄道弟的，此刻都眼神躲閃，悄悄往後縮。
就在這時，人群外傳來一陣騷動。
“讓開！讓開！趙隊長來了！”
隻見生產隊長趙有田，披著件半舊的軍綠棉襖，皺著眉頭，分開人群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兩個背著槍的民兵維持分糧秩序的）。趙有田五十多歲，國字臉，皮膚黝黑，眉頭擰成了疙瘩，顯然已經聽到了風聲。
“吵吵什麼？！分個糧都不安生！”趙有田聲音洪亮，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他目光掃過場中，先看到癱在椅子上、麵無人色的張有福，又看到像鬥雞一樣站在場中、胸口劇烈起伏的李鳳蘭，最後目光落在並排擺著的那兩袋苞米上——一袋鼓得要炸，一袋癟得像泄氣的皮球。
趙有田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他走到兩袋糧前，蹲下身，伸手捏了捏張老憨家那鼓囊囊的苞米袋，硬邦邦的。又捏了捏李家那癟塌塌的苞米袋，軟塌塌的。他抓起一把李家袋裡的苞米棒子，掂了掂，又抓起一把張老憨家的，掂了掂。臉色越來越沉。
“怎麼回事？”趙有田站起身，目光銳利地看向張有福，“張會計，這糧……怎麼分的？差這麼多？”
“隊長！隊長您聽我說！”張有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站起來，指著李鳳蘭，“是她！李鳳蘭！她無理取鬨！汙蔑乾部！破壞分糧！她家糧袋癟……那是……那是堆得鬆！她家勞力多，乾活毛糙，糧食曬得乾！張老憨家勞力少，糧食曬得濕，堆得實！這……這很正常啊隊長！”
“放你娘的狗臭屁！”李鳳蘭不等他說完，一口唾沫星子差點噴他臉上，“曬得乾？乾得能當柴火燒！曬得濕？濕得能撐破麻袋？！趙隊長！您也是老莊稼把式！您信嗎？！他張有福的嘴是褲襠裡拉胡琴——扯淡扯出花來了！”
趙有田臉色鐵青，沒理會李鳳蘭的粗話，轉頭對張有福厲聲道：“賬本！算盤！拿來！”
張有福手忙腳亂地把賬本和算盤推到趙有田麵前。趙有田拉過一條板凳坐下，翻開賬本，找到李鳳蘭戶和張老憨戶的記錄。他拿起算盤，劈裡啪啦地撥弄起來。算盤珠子清脆的撞擊聲，在死寂的打穀場上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長脖子看著。
趙有田算了一遍，眉頭緊鎖。又算了一遍。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電，射向張有福：“張會計！李鳳蘭戶，七口勞力，工分合計六百五十！按人頭糧加基本工分糧，應分糧八百斤！對不對？”
“對……對……”張有福額頭汗如雨下。
“張老憨戶，兩口勞力，工分合計三百二十！應分糧四百八十斤！對不對？”
“對……對……”
“那好！”趙有田“啪”地一聲合上賬本，指著那兩袋糧，“八百斤糧！裝四個大麻袋李家麻袋比張老憨家大），癟成那樣！四百八十斤糧！裝兩個麻袋！鼓得要炸！張會計！你告訴我！這糧！是八百斤的癟？！還是四百八的鼓？！嗯？！”
張有福腿一軟，差點跪下：“隊長……這……這……可能是……是秤……”
“秤？！”趙有田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算盤都跳了起來！“秤有問題？！好啊！把磅秤推過來！把李家的糧！張老憨家的糧！當著大夥兒的麵！重新過秤！一粒一粒地稱！看看這秤！到底是準！還是歪！”
兩個民兵立刻上前，把磅秤推到場地中央。人群呼啦一下圍了上來，裡三層外三層。
“先稱張老憨家的苞米！”趙有田命令道。
張老憨和他兒子臉都白了，哆哆嗦嗦地把那袋鼓囊囊的苞米抬上磅秤。秤砣嘩啦移動，秤杆子高高翹起！
“四百八十斤！苞米！足秤！”掌秤的民兵大聲報數。
人群一陣嘩然！四百八十斤苞米，裝這麼鼓？那李家的八百斤……
“再稱李家的苞米！”趙有田聲音更冷。
王大柱和王二強趕緊把自家那袋癟塌塌的苞米抬上磅秤。秤砣移動……秤杆子晃晃悠悠……最終停在了一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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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斤！苞米！”掌秤的民兵報數，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三百五？！”人群炸了鍋！
“八百斤的糧！苞米才三百五？！”
“那高粱和穀子加起來才四百五？！”
“差了一百斤呢！”
“黑！真黑啊！”
趙有田的臉，黑得像鍋底！他猛地轉向張有福，眼神像要吃人：“張有福！解釋！糧呢？！那三十斤苞米！還有高粱穀子差的斤兩！哪去了？！被耗子叼了？！還是讓你家灶王爺吃了？！”
張有福渾身篩糠，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賬本！”趙有田一把奪過賬本，手指戳著上麵的記錄，“李鳳蘭戶！應分苞米三百五十斤！高粱二百斤！穀子二百五十斤！合計八百斤！白紙黑字！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