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蘭站在那兒,胸口劇烈起伏,像拉破的風箱。一雙眼睛裡,燃燒的怒火尚未完全熄滅,帶著一種山崩地裂後的餘威。她手裡還攥著那封掛號信,牛皮紙信封被捏得皺巴巴,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掌心發麻,也燙得周圍人不敢直視。
劉寡婦像條被抽了筋的死狗,癱坐在幾步外的泥地上,捂著臉,肩膀一聳一聳,發出壓抑的、像破風箱漏氣似的嗚咽聲。剛才那通雷霆萬鈞的怒罵和惡毒的詛咒,像無數把淬了毒的冰錐子,把她釘在了恥辱柱上,也抽乾了她最後一絲撒潑的力氣。她連哭嚎都不敢大聲,隻剩下絕望的嗚咽。
“讓開!讓開!隊長來了!”
人群外傳來一陣騷動和喊聲。大隊長趙有田,披著件半舊的軍綠棉襖,皺著眉頭,分開人群擠了進來。他身後跟著兩個背著槍的民兵維持秩序)。顯然,有人跑去報信了。
趙有田一進來,就被這劍拔弩張、死寂一片的場麵震住了。他掃了一眼癱在地上嗚咽的劉寡婦,又看向場中像尊怒目金剛似的李鳳蘭,最後目光落在李鳳蘭手裡那封顯眼的掛號信上。
“咋回事?!鬨啥鬨?!”趙有田聲音洪亮,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大冷天的!不回家睡覺!擱這兒唱大戲呢?!”
人群裡有人小聲嘀咕:“劉寡婦……造謠……說李嬸子有老相好……寄糧票……”
“李嬸子……罵……罵回去了……”
趙有田眉頭擰成了疙瘩。他走到李鳳蘭麵前,放緩了聲音:“李嬸子?消消氣!咋回事?慢慢說!”
李鳳蘭沒說話,隻是把手裡的掛號信往前一遞。趙有田接過信封,翻來覆去看了看。牛皮紙,紅戳,清晰的印刷體地址:黑江省成化農場革委會。寄信人:王有根。
趙有田是識字的。他早年當過兵,在部隊掃過盲。他抬頭看向李鳳蘭:“王有根?是……”
“我娘家堂哥!”李鳳蘭聲音嘶啞,帶著風沙的粗糲,“在成化農場當乾部!這糧票!是他省吃儉用!寄給我!給孩子們添口細糧的!”
她一雙眼睛掃過癱在地上的劉寡婦,聲音陡然轉厲,像冰碴子摩擦:
“劉寡婦!這張破嘴!褲襠裡生蛆的爛貨!造謠!汙蔑!說我李鳳蘭有老相好!說這糧票是野漢子貼補的!往我身上潑臟水!往我娘家堂哥身上扣屎盆子!!”
“轟——!”
人群又是一陣低低的嘩然!雖然剛才都聽見了,但李鳳蘭這帶著血淚的控訴,還是讓人心頭一震!
趙有田的臉,瞬間沉了下來!像掛了霜!他猛地轉頭,目光如電,射向癱在地上的劉寡婦:“劉巧嘴!李嬸子說的!是真的?!”
劉寡婦被趙有田那刀子似的目光一盯,嚇得渾身一哆嗦,嗚咽聲都停了。她抬起頭,臉上鼻涕眼淚糊成一團,厚厚的粉被衝得溝壑縱橫,像塊掉進泥裡的破抹布。她張著嘴,想狡辯,可對上趙有田那雙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再看看周圍人群鄙夷、厭惡的目光,再看看李鳳蘭那雙燃燒著餘燼、仿佛隨時能把她燒成灰的眼睛……她最後一點狡辯的勇氣,徹底泄了。
“我……我……”她嘴唇哆嗦著,聲音細若蚊蠅,帶著哭腔,“我……我就是……就是瞎猜……胡咧咧……沒……沒想那麼多……”
“胡咧咧?!”趙有田聲音陡然拔高,像炸雷一樣劈在劉寡婦頭上,“劉巧嘴!你這張嘴!是糞坑裡長的?!還是腚溝子裂的?!一天不噴糞你就渾身刺撓是吧?!”
“造謠生事!汙人清白!敗壞風氣!攪得屯子雞犬不寧!”
“李嬸子娘家堂哥!堂堂正正寄糧票!貼補侄女!天經地義!光明正大!”
“到你嘴裡!就成了老相好?!成了野漢子?!成了見不得人的醃臢事?!”
“你心肝肺都讓狗吃了?!還是讓耗子啃了?!爛得淌黑水了?!”
趙有田的怒罵,像鞭子一樣抽在劉寡婦身上!也抽在圍觀人群的心上!隊長都發話了!這事兒,板上釘釘了!劉寡婦這謠,造得惡毒!造得下作!
“我……我錯了……”劉寡婦徹底崩潰了,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隊長……我錯了……我不該……不該瞎說……不該嚼舌根子……嗚嗚嗚……”
“錯了?!”趙有田冷哼一聲,“光認錯就完了?!你汙了李嬸子的名聲!汙了人家娘家堂哥的清白!這賬!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