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懶洋洋地曬著李家小院,風不大,卻帶著一股子乾爽的涼意。李鳳蘭坐在當院的小馬紮上,就著亮光,慢悠悠地搓著苞米粒。金黃的苞米粒從她粗糙的指縫間滑落,發出沙沙的輕響,像秋蟲的低鳴。
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沒聽見腳步聲,先聞到一股濃烈的、廉價的雪花膏味兒,混著劣質頭油的膩香,像塊濕抹布糊在鼻子上。李鳳蘭眼皮都沒抬,手上的活計也沒停。
“哎喲喂!李嫂子!搓苞米呢?手可真巧!”一個尖利又帶著誇張熱情的嗓音,像根針似的刺破了院裡的寧靜。
趙媒婆扭著水桶腰,甩著兩條短腿,像隻花裡胡哨的胖鵪鶉,一步三搖地晃了進來。她穿著件簇新的碎花罩衫洗過一水就有點掉色),頭發梳得油光水滑,在腦後挽了個髻,插了根亮閃閃的塑料簪子。臉上撲著厚厚的粉,一笑起來,粉渣子簌簌往下掉。
李鳳蘭這才抬起眼皮,一雙眼睛掃了她一下,聲音平平淡淡:“趙嬸子?稀客啊。坐。”她努了努下巴,示意旁邊的小板凳。
“哎!坐!坐!”趙媒婆也不客氣,一屁股墩兒坐下,小馬紮被她壓得“嘎吱”一聲呻吟。她掏出塊花手絹,裝模作樣地擦了擦額頭並不存在的汗,眼睛卻像探照燈似的,滴溜溜地在院裡掃了一圈,重點落在正在後院吭哧吭哧劈柴的老四王四喜身上。
“嘖嘖嘖!”趙媒婆一拍大腿,聲音拔高了八度,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讚歎,“李嫂子!您瞅瞅!您家老四!多好的後生!身板兒!跟鐵塔似的!膀大腰圓!渾身腱子肉!乾活一把好手!瞧那柴火劈的!哢嚓哢嚓!多帶勁兒!一看就是能頂門立戶的漢子!”
李鳳蘭沒接話,繼續搓她的苞米粒,沙沙聲不斷。
趙媒婆見她不搭腔,也不氣餒,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帶著一股子神秘兮兮的熱乎勁兒:“嫂子!今兒個!我可是給您家老四!送福氣來了!”
她故意頓了頓,吊足了胃口,才眉飛色舞地說:
“後屯!桂花!您知道不?”
“哎喲喂!那姑娘!嘖嘖嘖!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閨女!”
她掰著手指頭,唾沫星子開始飛濺:
“模樣!俊!柳葉眉!杏核眼!小嘴兒跟櫻桃似的!一笑倆酒窩!甜死個人!”
“身段兒!那更是沒得挑!前凸後翹!楊柳細腰!走起路來……那叫一個風擺楊柳!婀娜多姿!”
“最要緊的!”
趙媒婆猛地一拍大腿,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發現稀世珍寶的激動:
“屁腚大!!”
“嫂子!您老經多見廣!您說!這女人!啥最重要?!”
“生養!!”
“屁腚大!好生養!能生兒子!能生大胖小子!一口氣生他個七八個!都不帶喘的!保準兒給您老李家開枝散葉!人丁興旺!那福氣!擋都擋不住!”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誇張地在屁股後麵比劃著,仿佛桂花那“屁腚”大得能碾盤碾子。
李鳳蘭依舊沒抬頭,一雙眼睛盯著手裡的苞米棒子,手指撚掉一顆癟粒兒,聲音還是平平的:“哦?桂花啊……聽說過。她家……兄弟姊妹不少吧?”
“哎喲!嫂子!您可說著了!”趙媒婆一拍大腿,像找到了知音,“兄弟姊妹多!那是福氣!人多力量大!乾活不愁!”
“她爹!老實巴交!能乾!”
“她娘!手腳麻利!會過日子!”
“最要緊的!”
趙媒婆又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股子推心置腹的勁兒:
“她家那叔伯!有本事!”
“她二叔!在公社農機站!管點事!”
“她三伯!在縣裡運輸隊!開大車的!吃商品糧!”
“您想想!這關係!這路子!將來……”
她眼睛亮得嚇人,像看到了金山銀山:
“……老四要是跟桂花成了親!那不就是一家人了?!有個啥事!搭把手!說句話!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這靠山!多硬實!”
她越說越興奮,仿佛已經看到了老四王四喜借著桂花娘家的光,飛黃騰達的樣子:
“嫂子!您老眼光長遠!您想想!現在日子是苦點!可架不住將來有奔頭啊!桂花這閨女!那就是個金鳳凰!落誰家!誰家就沾光!就興旺!老四娶了她!那真是……祖墳冒青煙!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唾沫星子噴了李鳳蘭一臉。李鳳蘭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手裡的苞米棒子搓得更用力了,沙沙聲急促了幾分。
趙媒婆說得口乾舌燥,見李鳳蘭還是那副油鹽不進、悶頭搓苞米的模樣,心裡有點沒底。她端起旁邊小凳上李鳳蘭剛給她倒的那碗涼白開,“咕咚咕咚”灌了兩口,抹了把嘴,準備再添把火。
就在這時,李鳳蘭終於停下了手裡的活計。她一雙眼睛,緩緩抬起,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平靜無波地看向唾沫橫飛的趙媒婆。
趙媒婆被她看得心裡一突,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李鳳蘭沒說話,隻是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灶房門口,拿起水瓢,從水缸裡舀了半瓢涼水,又走回來,把趙媒婆麵前那碗喝了一半的水,續滿。
“趙嬸子……”李鳳蘭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山風刮過老樹皮的滄桑感,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喝口水。”
“潤潤嗓子。”
說完,她又坐回小馬紮上,拿起那個搓了一半的苞米棒子,繼續慢悠悠地搓了起來。沙沙……沙沙……那單調而固執的聲音,在趙媒婆那番天花亂墜的誇讚之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意味深長。
趙媒婆端著那碗剛被續滿的水,看著碗裡微微晃動的波紋,又看看李鳳蘭那張古井無波的臉,再看看後院那個隻知道悶頭劈柴、對這邊動靜毫無反應的木頭疙瘩王四喜……她張了張嘴,一肚子準備好的說辭,突然像被這瓢涼水澆熄了火苗,噎在了喉嚨裡,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院子裡,隻剩下苞米粒滑落的沙沙聲,和遠處王四喜劈柴那單調的“哢嚓”聲。陽光斜斜地照下來,把趙媒婆那張塗脂抹粉的臉,映得有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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