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媒婆端著那碗涼水,象征性地沾了沾嘴唇,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臉上的笑容又堆得跟朵老菊花似的。她放下碗,往前湊了湊,唾沫星子又開始飛濺:
“哎喲!李嫂子!您看您!老四還小?不小啦!眼瞅著二十啷當歲的大小夥子!該成家立業啦!”
“是!現在日子是緊巴點!可咱得往長遠看呐!”
“桂花那閨女!您彆光瞅她屁股大好生養!人家娘家!根子硬實!”
“她三叔!在公社糧站當保管員!手裡有點小權!”
“她二舅!在縣裡運輸隊開車!路子野!”
“將來!老四要是跟桂花成了親!那就是正經親戚!”
“有個災有個難!人家叔伯舅舅!能不拉扯一把?!”
“手指頭縫裡漏點!就夠咱家吃香的喝辣的了!”
趙媒婆越說越興奮,仿佛已經看到了老四王四喜攀上高枝、飛黃騰達的景象:
“再說了!老四這孩子!多老實!多能乾!手腳麻利!眼裡有活兒!”
“現在在隊裡是屈才了!”
“等將來……”
趙媒婆猛地一拍大腿,那聲音猶如炸雷般驟然拔高八度,她眉飛色舞,帶著一種指點江山的豪氣,滔滔不絕地說道:“桂花她三叔!那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在糧站工作,那地方啊,油水厚著呢!隻要他隨便使使勁兒,給老四弄個臨時工的名額,那還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兒?!到時候,老四就是吃商品糧的工人了!月月都能領工資,穿著那神氣的工裝,端著鐵飯碗,吃喝不愁!再也不用像現在這樣,麵朝黃土背朝天,苦哈哈地種地了!”“您老啊,就擎等著享清福吧!天天喝喝茶,曬曬太陽,養養花,何須再在這辛苦地搓苞米粒子?看看您的手指頭,都搓禿嚕皮了!真是遭罪啊!有了老四這鐵飯碗,以後您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她唾沫橫飛,描繪著那金光閃閃的未來,仿佛那“工人”的鐵飯碗,已經端到了老四手裡,那“商品糧”的香氣,已經飄進了李家灶房。
李鳳蘭依舊低著頭,慢悠悠地搓著苞米粒。粗糙的苞米葉子刮過指腹,發出“沙沙”的輕響。她一雙眼睛低垂著,臉上沒什麼表情,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任憑趙媒婆的唾沫星子像雨點一樣砸下來,也激不起半點漣漪。
等趙媒婆說得口乾舌燥,停下來喘氣,眼巴巴等著她反應時,李鳳蘭才慢騰騰地抬起頭。一雙眼睛平靜地掃過趙媒婆那張因激動而泛紅、撲著厚粉的臉。
“趙大妹子……”李鳳蘭開口了,聲音嘶啞,像砂紙磨過木頭,帶著一種近乎慵懶的平靜,“謝您……操這份心。”
趙媒婆臉上剛露出點喜色。
李鳳蘭話鋒一轉,一雙眼睛裡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帶著嘲諷的微光:
“老四……”
她頓了頓,聲音不高不低:
“……還小。”
“毛頭小子一個!”
“心性……不定性!”
“肩膀頭子……還嫩!”
“扛不起家!”
“也……擔不起那麼大的福分!”
“啊?”趙媒婆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還小?心不定?李嫂子!您這話說的!二十了還小?成了家就定性了!男人嘛!有了媳婦有了娃!那心就拴住了!勁兒就使到正地方了!”
李鳳蘭沒接她的話茬,一雙眼睛望向院外灰蒙蒙的天空,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滄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