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媒婆摔門而去的“哐當”聲,像塊石頭砸在李家院裡,震得屋簷下的灰簌簌往下掉。院裡那股子廉價雪花膏的香風還沒散儘,混著苞米粒的土腥氣,有點嗆人。
李鳳蘭依舊坐在小馬紮上,,一雙眼睛低垂著,手裡那根苞米棒子搓得“沙沙”響。粗糙的苞米粒在她指間滾動,像碾過一地雞毛蒜皮的瑣碎。
“娘!”
旁邊屋的門簾“嘩啦”一聲被掀開!老四王四喜像頭被激怒的小牛犢,紅頭脹臉地衝了出來!他平時木訥慣了,話都說不利索,這會兒卻急得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起來!
“娘!我……我不娶那個胖丫!!”王四喜衝到李鳳蘭跟前,雙手攥著拳,指關節捏得發白,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她……她屁股大咋了?!跟……跟磨盤似的!我……我瞅著就……就膈應!乾活……乾活能有我利索?!針線活好……好能當飯吃?!我……我……”
他憋得臉通紅,後麵的話卡在喉嚨裡,半天也“我”不出來,急得直跺腳!他腦子裡全是趙媒婆唾沫橫飛誇桂花“屁腚大好生養”的樣子,還有那句“將來當工人”的鬼話!他王四喜!土裡刨食的命!就喜歡悶頭乾活!不想攀高枝!更不想娶個“磨盤屁股”的媳婦!臊得慌!
李鳳蘭手裡的動作停了。她沒抬頭,一雙眼睛依舊盯著地上搓落的苞米粒,聲音平平淡淡,聽不出喜怒:
“急啥?”
“火燒腚了?”
“我……我……”王四喜被娘這輕飄飄的一句噎得一愣,一肚子的話堵在嗓子眼,臉憋得更紅了。
李鳳蘭慢悠悠地放下手裡的苞米棒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她一雙眼睛緩緩抬起,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平靜地看向眼前這個急赤白臉、像頭困獸似的兒子。
王四喜被他娘這眼神看得心裡發毛,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攥緊的拳頭也鬆開了些,剛才那股子衝天的怒氣,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大半。他囁嚅著:“娘……我……我真不樂意……”
李鳳蘭沒接他的話茬。她一雙眼睛掃過兒子那張因為常年勞作而曬得黝黑、刻著風霜、此刻卻寫滿倔強和委屈的臉,又緩緩下移,落在他那微微佝僂、卻依舊厚實有力的肩膀上。
“四喜……”李鳳蘭的聲音嘶啞,像砂紙磨過生鏽的鐵皮,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力道:
“把……”
她枯瘦的手指,虛虛地點了點他的後背:
“……腰杆子!”
“給老娘!”
“挺!直!嘍!”
王四喜渾身一震!下意識地挺了挺腰!他那常年彎腰乾活、習慣性,猛地繃直了!像一根被拉滿的弓弦!一股從未有過的、陌生的力量感,從腳底板竄了上來!他愣愣地看著他娘,眼神裡充滿了茫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
李鳳蘭一雙眼睛,像兩盞穿透迷霧的燈,直直地釘在王四喜那雙因為激動而微微發紅的眼睛裡:
“瞅瞅你那熊樣!”
“急頭白臉的!”
“跟個沒頭蒼蠅似的!”
“慌啥?!”
“怕啥?!”
“一個媒婆子!兩片嘴皮子!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你魂兒勾走了?!把你嚇尿了?!嗯?!”
“她說是啥就是啥?!她說娶誰就娶誰?!她說你當工人你就當工人?!她是你爹還是你娘?!嗯?!”
王四喜被他娘這一連串的質問砸得暈頭轉向,張著嘴,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李鳳蘭一雙眼睛裡,閃過一絲銳利的光,像劃破夜空的閃電:
“男人!”
“活在這世上!”
“腰杆子!得硬!”
“脊梁骨!得直!”
“心裡頭!得亮堂!”
“得知道!”
“自己個兒!”
“是啥人!”
“想乾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