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自留地裡,一片熱火朝天。王大柱和王二強揮著鋤頭,吭哧吭哧地刨著凍蘿卜,汗珠子混著泥巴往下淌。王四喜推著獨輪車,腳步沉穩,一趟趟把蘿卜運到地頭碼齊整。老六王六子拖著傷腿,在地頭“哐當哐當”敲著破銅盆,嗓子都嚎劈了:“滾!死老鴰!滾遠點!再敢啄!老子把你燉了!骨頭渣子都不剩!”
李鳳蘭,在蘿卜堆邊撿拾斷頭爛根,一雙眼睛時不時掃過兒子們,嘴裡還念叨著:“柱子!輕點!蘿卜鏟斷了!二強!白菜根凍住了!彆硬掰!擰!擰著拔!老四!車推穩當點!彆顛散了!老六!敲重點!沒吃飯啊?!嗓子眼塞雞毛了?!”
她這通“油渣燉蘿卜”的餅剛畫完,兒子們正乾得賣力,一個個憋著股勁兒,仿佛那噴香的油渣就在眼前晃悠。
“哎喲喂!李嬸子!忙著呢?!”
一個尖利又帶著一股子酸溜溜味兒的聲音,像根攪屎棍子,猛地插進了這熱火朝天的場麵。
李鳳蘭眉頭一皺,一雙眼睛抬起來。隻見隔壁地頭,劉寡婦劉巧嘴和她閨女劉美玉,正挎著個破筐,蔫頭耷腦地往自家地裡走。劉寡婦臉上撲著厚粉,也蓋不住那股子菜色,劉美玉更是噘著嘴,一臉不情願。
劉寡婦走到自家地邊,看著地裡那蔫了吧唧、葉子發黃打卷、包心鬆垮的白菜,還有那瘦了吧唧、露著半截紅皮的小蘿卜頭,臉“唰”一下就拉長了。她再扭頭看看李家地裡那水靈靈、包心瓷實的白菜,還有那半截身子拱出地麵、胖乎乎的大蘿卜,心裡那股子酸水“咕嘟咕嘟”直冒泡!
“嘖嘖嘖!”劉寡婦叉著腰,聲音拔得老高,帶著一股子陰陽怪氣,“李嬸子!您家這菜……長得可真不賴啊!瞅瞅這白菜!水靈!蘿卜!胖乎!跟年畫娃娃似的!不像俺家這破菜……”她踢了踢腳邊一棵蔫頭耷腦的白菜,“……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沒點精神頭!”
劉美玉也撇著嘴,嬌聲嬌氣地抱怨:“就是!娘!這天兒也太乾了!風跟刀子似的!刮得菜葉子都卷邊了!土也乾得冒煙!澆多少水都白搭!根本長不好!累死個人!”
李鳳蘭沒接話,一雙眼睛冷冷地掃過劉家地裡那一片蔫瘦的菜,又掃過劉寡婦母女那副怨天尤人的嘴臉。她枯瘦的手指,捏起自家地裡一棵剛拔出來、帶著濕泥的白菜根。那根須上,還沾著新鮮的、帶著潮氣的泥土。
“乾?”李鳳蘭聲音嘶啞,像砂紙磨鐵皮,帶著一股子冰冷的嘲諷,“風大?天乾?”
“瞅瞅這菜根……”
她把那棵白菜根舉起來,一雙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劉寡婦的臉:
“……濕乎的!”
“土……”
她又用腳尖點了點李家地壟溝裡鬆軟濕潤的泥土:
“……潮乎的!”
“咋乾的?”
“咋沒精神的?”
劉寡婦被她問得一愣,臉上有點掛不住:“這……這……老天爺不下雨!有啥法子?咱小老百姓!還能跟老天爺擰著來?!”
“老天爺?”李鳳蘭嗤笑一聲,一雙眼睛裡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老天爺不下雨!你就乾瞪眼?!等著菜渴死?!等著一家老小喝西北風?!”
“指著老天爺賞飯?!”
“呸!”
“那是懶漢!是慫包!是沒卵子的貨!”
她一雙眼睛猛地轉向自家地裡正乾活的兒子們,聲音陡然拔高,像一麵破鑼,炸響在寒風中:
“柱子!二強!四喜!老六!都聽著!”
“瞅瞅人家劉寡婦!”
“天乾!風大!菜蔫了!就怨老天爺!”
“咱家菜為啥水靈?!”
“為啥胖乎?!”
“為啥根是濕的?!土是潮的?!”
她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地頭那個破水桶和扁擔:
“起早!”
“貪黑!”
“多挑兩擔水!”
“多澆一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