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亮圓了又缺,像個被啃了一口的白麵饃饃,掛在灰蒙蒙的天上,撒下一點清冷的光。屯子裡那股子過節的熱乎勁兒,像灶膛裡燒儘的柴火,漸漸涼了下來。風也一天比一天硬,刮在臉上,像小刀子剌肉。
李家院裡,倒是比往常多了幾分“人氣兒”。不是過節,是“送八月十五”的尾巴還沒掃乾淨。屯子裡嫁出去的閨女,陸陸續續挎著小包袱、提著籃子回娘家。籃子裡裝著沒吃完的月餅、果子,或者新蒸的粘豆包,算是補上“八月十五”的禮數,也是秋收後難得的走動。
隔壁院牆頭,傳來張嬸子敞亮的笑聲:“哎喲!大妮兒!回來啦!快進屋!外頭冷!娘給你捂捂手!哎喲!這槽子糕!還熱乎著呢吧?你婆婆真舍得!快嘗嘗!”
“娘!您吃!我婆婆特意讓帶的!說您愛吃甜的!”
“哎!好!好!我閨女孝順!……”
那笑聲,那親熱勁兒,像針一樣,紮進李家院裡。
李家院裡,也有人在忙活。趙春花在灶台邊刷著積了厚厚一層油垢的大鐵鍋,水聲嘩啦。張秀芬坐在小馬紮上,就著最後一點天光,縫補著鐵蛋開襠的棉褲。王大柱和王二強在院角吭哧吭哧地劈著過冬的柴火,斧頭砍在硬木頭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老四王四喜悶頭在後院掏豬圈,鐵鍬刮著凍硬的地麵,“嚓嚓”作響。老六王六子,屁股底下像長了刺,在院裡轉來轉去,一會兒踢踢柴火垛,一會兒扒拉扒拉雞食盆,眼神時不時往院門外瞟。
鐵蛋和妮妮,穿著開襠棉褲,小臉凍得通紅,在院裡追著幾隻蔫頭耷腦的蘆花雞跑,咯咯的笑聲像碎玻璃,在冷風裡蹦躂。
“哥!抓住它!抓住那隻大花雞!”
“彆跑!站住!讓我摸摸尾巴毛!”
李鳳蘭,坐在堂屋門檻的小馬紮上。一雙眼睛低垂著,手裡拿著一件老四王四喜磨破了袖口的舊棉襖,就著屋裡透出的昏黃燈光為了省油,沒點院裡的燈),慢悠悠地縫著。粗針大線,在她粗糙的手指間笨拙地穿梭。她縫得很慢,很專注,仿佛要把所有的心思,都縫進那密實的針腳裡。
可她的耳朵,卻像最靈敏的獵犬,支棱著。院牆外,每一聲腳步響,每一聲自行車的鈴鐺聲,每一聲鄰家閨女喊“娘”的脆亮嗓音……都像一根無形的線,猛地拽緊她的心弦!讓她手裡的針,不自覺地頓一下!一雙眼睛,下意識地抬起,望向那扇緊閉的、糊著舊報紙的院門!
腳步聲近了……又遠了……
鈴鐺聲清脆……拐進了隔壁院……
“娘!我回來啦!”——是前院老劉家的閨女……
“哎喲!二丫!快進屋!凍壞了吧?”——是西頭孫大腳家……
每一次!每一次期待被點燃!又被冰冷的現實狠狠澆滅!那扇破舊的院門,像一塊沉重的墓碑,死死地杵在那裡!紋絲不動!沒有期待中的“吱呀”聲!沒有那聲熟悉的、帶著怯懦和思念的——“娘”!
李鳳蘭一雙眼睛,一次次抬起,又一次次失望地垂下。她手裡的針線,越來越慢,越來越沉。胸口那塊地方,像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了,悶得發慌!又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疼得她喘不過氣!
小芬……
她的小芬……
嫁到小河村周家……
才十幾裡地……
抬腳就到……
中秋過了……
彆人家的閨女都回門了……
她呢?
連個口信都沒有!
周家……
周家那老虔婆!周大山那個悶葫蘆!
他們……把她閨女怎麼了?!
是病了?是傷了?還是……被搓磨得不敢回來了?!
一股混雜著擔憂、憤怒、恐懼和巨大無助的洪流,在她胸腔裡瘋狂衝撞!幾乎要將她佝僂的身體撕裂!她死死咬著牙,牙齦都滲出了血絲!才勉強壓下喉嚨裡那聲幾乎要衝出來的嘶吼!
“老六!”李鳳蘭猛地抬起頭,一雙眼睛像兩把淬了冰的錐子,狠狠釘在院裡像沒頭蒼蠅似的亂轉的王六子身上!聲音嘶啞,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戾氣,“屁股長蛆了?!瞎轉悠啥?!沒事乾?!去!把豬圈旁邊那堆糞挑了!堆牆角!漚肥!”
王六子正琢磨著溜出去找二流子王賴子玩牌九,被他娘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吼得渾身一哆嗦!差點蹦起來!他縮著脖子,哭喪著臉:“娘……這……這天都擦黑了……挑啥糞啊……明兒個……”
“明兒個?!明兒個你娘就死了!!”李鳳蘭的聲音陡然拔高,像破鑼一樣炸響!震得房簷上的灰簌簌往下掉!她一雙眼睛裡燃燒著熊熊怒火,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王六子,“讓你去就去!哪那麼多屁話?!再磨嘰!腿給你打折!扔糞堆裡漚著!!”
這怒火!來得太猛!太烈!像平地炸響的驚雷!把院裡所有人都震住了!
刷鍋的趙春花手一抖,鐵鍋“哐當”一聲!張秀芬手裡的針,“噗”一下紮進了手指頭,“哎喲”一聲!王大柱和王二強劈柴的斧頭停在半空!王四喜從豬圈裡探出頭!連追雞的鐵蛋和妮妮都嚇得呆在原地,小嘴張著,不敢出聲!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王六子更是嚇得魂飛魄散!臉“唰”一下白了!他看著他娘那雙燃燒著瘋狂怒火、仿佛要吃人的眼睛,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他再也不敢廢話,連滾帶爬地衝到豬圈邊,抄起糞叉和糞桶,吭哧吭哧地開始挑糞!動作快得像被鬼攆!
院裡瞬間死寂!隻剩下糞叉刮地的“嚓嚓”聲,糞桶晃蕩的“哐當”聲,還有王六子壓抑的、帶著哭腔的喘息聲。
李鳳蘭吼完,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拉破的風箱。她一雙眼睛掃過院裡噤若寒蟬的眾人,掃過王六子狼狽的身影,最後,又落回手裡那件破棉襖上。她低下頭,繼續縫補。可那針線,卻怎麼也穿不順了。手抖得厲害,針尖好幾次戳到手指上,沁出細小的血珠,她也渾然不覺。
一雙眼睛裡,那點暴怒的火焰漸漸熄滅,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片冰冷的、沉甸甸的絕望。她,像一尊風化的石像,凝固在昏黃的光影裡。耳朵,依舊支棱著,固執地捕捉著院牆外每一絲風吹草動。
那扇緊閉的院門,像一道沉重的閘門,死死關住了所有的期盼。隻有寒風,卷著枯葉,在門外嗚咽著,像一聲聲絕望的歎息。
李鳳蘭縫著棉襖,一針,一線。針腳歪歪扭扭,像她此刻紛亂的心緒。血珠洇在灰撲撲的棉布上,像一朵朵微小而刺目的梅花。她一雙眼睛,透過窗欞,望向院外那輪殘缺的月亮。月光清冷,照不進她心底那片冰封的角落。
喜歡五旬悍婦:靠罵人在饑荒年代續命請大家收藏:()五旬悍婦:靠罵人在饑荒年代續命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