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裡那股子被李鳳蘭一聲怒喝震出來的死寂,像凝固的豬油,糊在冰冷的空氣裡。糞叉刮地的“嚓嚓”聲,糞桶晃蕩的“哐當”聲,還有王六子壓抑的、帶著哭腔的喘息聲,成了唯一的背景音,襯得這院子更加沉悶壓抑。
趙春花和張秀芬大氣不敢出,一個埋頭刷鍋,鍋鏟刮得鐵鍋“滋啦”作響,恨不得把頭埋進鍋裡去;一個捏著針線,手指頭哆嗦著,線怎麼也穿不進針眼,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王大柱和王二強劈柴的動作放得更輕了,斧頭落下,隻發出沉悶的“噗噗”聲,像砸在棉花上。鐵蛋和妮妮也嚇傻了,縮在牆角,抱著蘆花雞,小臉煞白,不敢再鬨。
李鳳蘭,坐在堂屋門檻的小馬紮上。一雙眼睛低垂著,手裡那件破棉襖的袖口,已經被她翻來覆去縫了好幾遍,針腳歪歪扭扭,像爬行的蚯蚓。她縫得很慢,很用力,枯瘦的手指捏著針,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仿佛要把所有無處發泄的焦躁和擔憂,都縫進這密實的、近乎偏執的針腳裡。
灶膛裡的火,不知什麼時候熄了,隻剩下一堆暗紅的炭火,在灰燼裡苟延殘喘,散發著微弱的熱氣。
李鳳蘭一雙眼睛,無意識地掃過灶膛口那點將熄未熄的紅光。她停了針,慢慢站起身,,像一截被風吹彎的老樹,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到灶台邊。
她拿起火鉗,伸進冰冷的灶膛裡,撥弄著那堆暗紅的灰燼。火鉗尖碰到炭塊,發出輕微的“劈啪”聲,濺起幾點微弱的火星子,瞬間又湮滅在冰冷的空氣裡。
“秀芬……”李鳳蘭的聲音嘶啞,像砂紙磨過生鏽的鐵皮,突兀地打破了灶房裡的死寂。她沒抬頭,一雙眼睛依舊盯著灶膛裡那點微弱的紅光,手裡的火鉗無意識地撥弄著灰燼。
張秀芬正低著頭,假裝全神貫注地縫補棉褲,冷不丁被婆婆點名,嚇得手一抖,針尖狠狠紮進了指腹!“哎喲!”她低呼一聲,趕緊把手指頭含進嘴裡,吸吮著滲出的血珠,心“怦怦”直跳,抬起頭,緊張地看著婆婆佝僂的背影:“娘……您……您叫我?”
李鳳蘭手裡的火鉗頓了一下,一雙眼睛依舊沒抬,聲音平平淡淡,聽不出什麼情緒,像是在問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家常:
“前兒個……”
“托人……”
“給小芬捎的那壇子……醃芥菜疙瘩……”
“還有……那半籃子……秋梨……”
“她婆家……”
火鉗尖在灰燼裡輕輕戳了一下,又一下,動作緩慢而遲疑:
“……周家……”
“是……”
李鳳蘭的聲音頓了頓,一雙眼睛微微抬起一絲縫隙,目光落在灶膛口跳躍的微弱火星上,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的試探:
“……離咱……最近那個……周家莊吧?”
“十幾裡……路?”
“抬腳……就到?”
張秀芬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著婆婆那佝僂的、仿佛凝固在灶台邊的背影,聽著那平淡無奇、卻字字像小錘子敲在心上的問話,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她嘴唇哆嗦著,手指頭被針紮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
“是……是周家莊……”張秀芬的聲音細若蚊蠅,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離咱……是不遠……十幾裡地……趕車……半天打個來回……”
她看著婆婆依舊紋絲不動的背影,灶膛裡那點微弱的火星映在她花白的鬢角上,忽明忽滅。張秀芬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澀、擔憂、恐懼……攪和在一起。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慌亂,聲音裡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不信的、蒼白無力的安慰:
“娘……您……您彆急……”
“興許……”
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聲音更低了:
“……過兩天……就……就來了?”
“小芬……她……她性子軟……許是……許是家裡活多……脫不開身……”
“……”
灶房裡一片死寂。
隻有灶膛裡,火鉗尖偶爾撥動灰燼發出的、極其輕微的“沙沙”聲。
那點微弱的火星,在李鳳蘭一雙眼睛裡跳躍著,映著她臉上深刻的、如同刀刻斧鑿般的皺紋。她沒說話。沒點頭。也沒搖頭。
她隻是沉默地、一下,又一下,用火鉗尖,撥弄著灶膛裡那堆冰冷的灰燼。暗紅的炭塊被撥開,露出底下更深的、死寂的灰白。幾點微弱的火星濺起,掙紮著閃爍了一下,隨即徹底熄滅,融入無邊的黑暗。
那沉默,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張秀芬的心口,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看著婆婆那沉默得近乎凝固的背影,隻覺得一股巨大的恐懼和無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她張了張嘴,還想再說點什麼,可喉嚨裡像塞了團棉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李鳳蘭終於停下了手裡的火鉗。她一雙眼睛,死死盯著灶膛裡那片徹底死寂的灰白。許久,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直起一點佝僂的腰。枯瘦的手,把火鉗輕輕靠在灶台邊。然後,她,轉過身,一雙眼睛掃過張秀芬那張寫滿驚恐和不安的臉,眼神空洞,沒有任何情緒。
她沒再說話。隻是沉默地、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堂屋門檻的小馬紮邊,重新坐下。拿起那件破棉襖,枯瘦的手指捏起針線,繼續……一針,一線……縫補起來。針腳依舊歪歪扭扭,動作依舊緩慢而用力。
灶房裡,隻剩下張秀芬壓抑的呼吸聲,和那針線穿過棉布的、單調而沉悶的“嗤啦……嗤啦……”聲。那聲音,像鈍刀子割肉,一下,又一下,割在每個人緊繃的神經上。
院外,寒風嗚咽著,卷起地上的枯葉,打著旋兒,拍打在糊著舊報紙的窗欞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輕響,像一聲聲絕望的叩問。
李鳳蘭一雙眼睛低垂著,盯著手裡那永遠也縫不完的破洞。灶膛裡那點微弱的火星,仿佛在她心底徹底熄滅了,隻剩下一片冰冷的、深不見底的灰燼。那“十幾裡路”、“抬腳就到”的周家莊,此刻,像隔著一片無法逾越的、冰封的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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