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像倒扣的鍋底。風像野鬼哭嚎,卷著沙粒子,抽在人臉上生疼。十幾裡土路,王四喜和王六子深一腳淺一腳,走得腿肚子轉筋,腳底板磨得起了泡。老六王六子一路哼哼唧唧,抱怨天黑路遠風大凍死人,被王四喜悶聲不響地拽著胳膊往前拖。
周家莊黑黢黢一片,隻有零星幾點昏黃的油燈光,像鬼火似的在風裡飄搖。憑著模糊的記憶和狗叫聲,兩人摸到了村西頭周家院外。
還沒走近院門,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豬糞、尿臊和劣質煤油味的惡臭就撲麵而來,嗆得人直捂鼻子。院牆是土坯壘的,塌了半截,豁口用苞米稈子胡亂堵著,風一吹,“嘩啦嘩啦”響。
村東頭,周家那三間低矮的土坯房,像一頭蹲在黑暗裡的怪獸,輪廓模糊,死氣沉沉。院牆是土坯壘的,塌了半截,豁口用亂樹枝胡亂紮著,在寒風裡“嘎吱嘎吱”作響。
院門外,死寂一片。隻有風聲嗚咽,卷起地上的枯葉和塵土,打著旋兒,撞在破敗的院門上,發出“噗噗”的輕響,像垂死者的歎息。
突然!
“哐當——!”
一聲刺耳的摔砸聲!像炸雷一樣!猛地撕裂了死寂的夜幕!震得院牆上的亂樹枝都簌簌發抖!
緊接著,一個尖利、刻薄、帶著滔天怨毒和歇斯底裡的女人咆哮聲,像淬了毒的鋼針,狠狠紮破黑暗,從院子裡炸了出來!
“喪門星!!”
“挨千刀的賠錢貨!!”
“克死我周家香火的掃把星!!”
“老周家祖墳冒黑煙了!倒了八輩子血黴!才攤上你這麼個瘟神!!”
“進門三年!蛋都下不出一個!好不容易懷上了!還是個沒把兒的!還讓你給作沒了!!”
“你個沒用的賤骨頭!爛貨!白吃乾飯的廢物!!”
“我周家的香火!就斷在你這個喪門星手裡了!!”
“你咋不跟著你那死鬼爹娘一起去了?!還賴在我周家乾啥?!吸我周家的血?!啃我周家的骨頭?!!”
那聲音!像砂紙磨著生鏽的鐵皮!又尖又利!帶著一股子濃烈的、令人作嘔的酸腐和惡毒!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在冰冷的夜風裡!
“嗚……嗚……”一個細弱蚊蠅、壓抑到極致的嗚咽聲,像垂死的小貓,斷斷續續地從院子裡飄出來,夾雜著劇烈的、痛苦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娘……我……我不是……咳咳……”
“不是?!不是啥?!!”那尖利的咆哮聲陡然拔高!像破鑼炸響!帶著更加瘋狂的怨毒!
“不是你把孩子作沒的?!!”
“不是你這病秧子身子骨不爭氣?!!”
“整天哭喪個臉!跟死了爹娘似的!喪氣!晦氣!!”
“看見你這張哭喪臉!我就來氣!就想抽你!!”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聲!像鞭子抽在凍肉上!狠狠砸在黑暗裡!震得人心頭一顫!
“啊——!”一聲短促而淒厲的慘叫!隨即是更加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咳咳咳……咳咳……娘……彆打……咳咳……我錯了……咳咳……”
“錯了?!現在知道錯了?!晚了!!”那惡毒的咒罵聲更加癲狂!
“老周家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我兒子大山!多好的後生!老實!能乾!攤上你這麼個喪門星!連個後都沒有!!”
“你還有臉哭?!還有臉喘氣?!!”
“我要是你!早就找根繩子上吊了!一頭紮進茅坑裡淹死!省得活著丟人現眼!禍害人!!”
“哇——!!”一個稚嫩、驚恐到極點的女童哭聲,猛地從院子裡爆發出來!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崽,尖利刺耳!“奶!彆打娘!彆打娘!嗚嗚嗚……娘!娘!……”
“滾一邊去!小賠錢貨!!”那惡毒的咒罵聲轉向女童,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憎恨!“跟你娘一個德性!哭哭啼啼!喪門星!滾!再哭!連你一起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