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驢拉著破車,“吱呀吱呀”地碾過小河村凍硬的土路。天色灰蒙蒙的,寒氣像浸了冰水的布,裹得人骨頭縫裡都發涼。周家莊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擠在一起,煙囪裡冒出的炊煙都帶著一股子窮酸氣。
李鳳蘭,坐在驢車中間那塊破草簾子上。懷裡,那塊印著嫩黃小花的碎花布,被她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布料柔軟的觸感像滾燙的烙鐵,燙著她的心口。王大柱和王二強一左一右,像兩尊門神,緊繃著臉,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著路邊每一個探頭探腦的村婦老漢。王四喜悶頭趕車,手裡的鞭子攥得死緊,指關節捏得發白。
驢車剛拐進村口那條窄巷子,一個裹著破棉襖、抄著手縮在牆根曬太陽的老婆子就抬起了眼皮,一雙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輛陌生的驢車和車上那幾個麵生的、帶著一股子煞氣的外鄉人。
李鳳蘭一雙眼睛瞬間捕捉到了那點好奇!她猛地挺直了一分!一雙眼睛裡,那點冰冷的寒光,瞬間被一種誇張的、帶著哭腔的悲切取代!她猛地一拍大腿!聲音陡然拔高,像破鑼一樣炸響在寂靜的村巷裡!帶著一股子撕心裂肺的“委屈”和“心疼”:
“哎喲喂!老姐姐!!”
“問您個事兒!”
“瞅見我閨女小芬沒?!”
“就是嫁到咱村周大山家那個!王小芬!”
“我那苦命的閨女喲!!”
李鳳蘭的聲音帶著哭腔,眼眶瞬間就紅了憋的),她枯瘦的手指顫巍巍地指著自己心口,聲音拔得更高,生怕左鄰右舍聽不見:
“前兒個!托人捎了點東西給她!”
“今兒個不放心!特意來看看!”
“您是不知道啊!!”
“上回見著我閨女!哎喲喂!!”
她猛地吸溜了一下鼻子,聲音帶著誇張的顫抖:
“……瘦得喲!跟那麻杆兒似的!風一吹就能刮跑!”
“眼窩子都摳進去了!顴骨老高!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那小胳膊小腿兒!細得跟雞爪子似的!摸著都硌手!”
“哎喲!我這當娘的!心都碎了!!”
她一邊“哭訴”,一邊從懷裡掏出那塊疊得整整齊齊的碎花布,小心翼翼地展開一角,露出那鮮豔的嫩黃色小花朵,在灰蒙蒙的晨光下,格外紮眼!
“您瞅瞅!您瞅瞅!”
“我這當娘的!心疼閨女啊!”
“省吃儉用!摳牙縫!攢了點布票!”
“扯了塊新布!鮮亮亮的!帶小黃花的!”
“尋思著……”
李鳳蘭的聲音陡然一轉,帶著一種極其刻薄、卻又“真誠無比”的“讚歎”:
“……給我那小外孫女春丫!做件新坎肩子!”
“孩子嘛!總得穿點鮮亮的!”
“不能跟她娘似的!整天灰頭土臉!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哎!!”
她重重歎了口氣,聲音又拔高八度,帶著一種“恍然大悟”的“欽佩”:
“不過啊!話說回來!”
“還是人家周家!會過日子!會養人!!”
“瞧把我閨女養的!多苗條!多省糧!!”
“二斤上好的五花肉!!”
李鳳蘭枯瘦的手,猛地從懷裡掏出用油紙包著、還帶著點溫乎氣的五花肉!肥瘦相間,油汪汪的!在灰暗的晨光下,散發著誘人的、致命的肉香!那香氣,霸道地鑽進每一個看熱鬨的人的鼻孔裡!勾得人肚子裡的饞蟲瘋狂打滾!
“您瞅瞅!您瞅瞅!”
“正經好肉!肥膘一指厚!油光水滑!”
“我尋思著!閨女身子虛!得補補!”
“拿給周家!燉個酸菜!貼個餅子!”
“給閨女!給春丫!都補補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