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吱呀”一聲停在周家那扇破敗的院門前。李鳳蘭一雙眼睛，像兩把淬了冰的錐子，死死釘在緊閉的門板上。門縫裡，似乎有雙眼睛一閃而過，帶著驚恐和怨毒。
“哐當！”
沒等李鳳蘭發話，王大柱一步上前，蒲扇大的手直接拍在門板上！力道之大，震得門框上的土“簌簌”往下掉！門栓“嘎吱”一聲，差點崩斷！
“開門！！”王大柱聲音低沉，像悶雷滾過，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煞氣！
院裡一陣死寂。片刻，門栓“哢嚓”一聲被拉開。門縫裡，露出周婆那張刻薄寡淡、此刻卻強堆著假笑的臉。她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掃過驢車，掃過李鳳蘭懷裡那油汪汪的五花肉和鮮亮的碎花布，最後落在王大柱和王二強那兩張緊繃的、帶著煞氣的臉上，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哎喲！親家母！您……您咋來了？！快！快請進！請進！”周婆擠出一臉褶子笑，聲音拔得老高，帶著一股子誇張的親熱勁兒，伸手就去接李鳳蘭懷裡的肉和布，“您看您！來就來！還帶這麼些好東西！這肉！真肥！這布！真鮮亮！給春丫的吧？哎喲！孩子有福氣！攤上您這麼個好姥姥！”
李鳳蘭一雙眼睛冷冷掃過周婆伸過來的手，枯瘦的身子一側，輕巧地避開了。她沒說話，，徑直從周婆身邊擠了過去，像沒看見這個人似的。一雙眼睛，像探照燈一樣，瞬間鎖定了院子裡那個蜷縮在牆角、像片枯葉般瑟瑟發抖的身影！
小芬！
王小芬！
她閨女！
穿著件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破棉襖，頭發枯黃淩亂，臉頰凹陷，顴骨高聳，眼窩深陷，嘴唇乾裂發白，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瘦得脫了形，像根被風乾的蘆葦！懷裡緊緊摟著同樣瘦小、嚇得直哆嗦的春丫！母女倆縮在牆角，像兩隻被逼到絕境、等待宰割的羔羊！
李鳳蘭的心，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攥得她眼前發黑！喉嚨裡那股腥甜，再次湧了上來！她死死咬著牙，牙齦都滲出了血絲！才把那口幾乎要噴出來的老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芬啊！！”李鳳蘭一雙眼睛裡，瞬間蒙上了一層水汽憋的），聲音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心疼”和“驚喜”，踉蹌著撲了過去！一把將呆滯的小芬和驚恐的春丫緊緊摟在懷裡！枯瘦的手臂，像鐵箍一樣，死死箍住她們單薄的身體！
“娘……娘的心肝肉啊！！”李鳳蘭的聲音帶著哭腔，臉貼著小芬冰涼臉頰，眼淚憋的）順著深刻的皺紋往下淌，“娘……娘來看你了！！”
“瞧你！瘦的！跟個紙片人似的！風一吹就倒了！！”
“娘心疼啊！心疼死了！！”
“不怕！不怕啊！娘來了！娘給你帶好吃的了！！”
她猛地抬起頭，一雙眼睛掃過旁邊一個蹲在屋簷下、吧嗒著旱煙袋、眼神躲閃的乾瘦老頭周大山他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親熱”：
“親家公！！”
“借你家灶房用用！！”
“我閨女！身子虛！得補補！！”
“我帶了上好的五花肉！！”
“這就給她燉上！！”
“燉得爛糊糊的！油汪汪的！！”
“讓她好好吃一頓！補補身子骨！！”
周婆臉上的假笑瞬間僵住了！像塊風乾的泥巴！她看著李鳳蘭懷裡那塊油汪汪的五花肉，又看看被李鳳蘭死死摟住、像護崽母狼護在懷裡的王小芬母女，心裡那股邪火“噌噌”往上冒！可再看看門口杵著的王大柱和王二強那兩張煞神似的臉，還有他們手裡那兩根結實的、帶著木刺的硬木棍……她硬是把那口惡氣咽了回去！臉上重新堆起假笑：
“哎！哎！親家母！您……您太客氣了！灶房……灶房在那邊！您……您隨便用！隨便用！我……我給您燒火去！”
“不用！”李鳳蘭一雙眼睛冷冷掃過周婆，聲音斬釘截鐵，“我自個兒來！”
說完，她鬆開小芬和春丫，枯瘦的手卻緊緊攥著她們冰涼的手。一雙眼睛看向王大柱和王二強，眼神淩厲如刀：“柱子！二強！扶著你三姐！進屋！炕上暖和！等著吃肉！”
王大柱和王二強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像兩尊鐵塔，護著瑟瑟發抖的小芬和春丫，大步流星地往屋裡走！周婆想攔，被王二強那冰冷的眼神一掃，嚇得趕緊縮回了手。
李鳳蘭，抱著那塊油汪汪的五花肉，像抱著最珍貴的戰利品，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那間低矮、昏暗、散發著黴味和油煙氣的灶房。周婆和蹲在屋簷下的周老頭對視一眼，眼神複雜，既有對肉的貪婪，又有一絲被無視的惱怒和隱隱的不安。
灶房裡，黑黢黢的。土灶台油膩膩的，一口豁了邊的鐵鍋掛在灶上。牆角堆著些蔫了吧唧的白菜幫子和幾個乾癟的土豆。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酸腐的剩飯味和劣質煤油味。
李鳳蘭一雙眼睛掃過這破敗的灶房，嘴角勾起一絲極其冰冷的弧度。她把五花肉放在案板上。枯瘦的手，拿起灶台邊那把豁了口的、沾著菜葉的舊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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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哐！哐！！”
菜刀剁在案板上的聲音！沉悶！有力！帶著一股子山崩地裂般的狠勁兒！像在剁仇人的骨頭！每一刀下去！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塊被狠狠斬開！油脂飛濺！肉香！霸道而濃鬱的肉香！瞬間在狹小的灶房裡炸開！像一顆無形的炸彈！狠狠撞在灶房門口探頭探腦的周婆鼻子上！
周婆貪婪地吸著鼻子，眼睛死死盯著案板上那堆顫巍巍、油光光的肉塊，喉嚨裡“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她剛想湊近點看。
“呼啦——！”
李鳳蘭猛地抓起一把蔫白菜幫子，狠狠砸進鍋裡！油星子“滋啦”一聲爆響！濺了周婆一臉！燙得她“嗷”一嗓子跳開！
“親家母！您……您慢點……”
李鳳蘭沒理她。一雙眼睛專注地盯著鍋裡。枯瘦的手，拿起油罐子裡麵隻剩個底兒），毫不吝嗇地“嘩啦”一下全倒進鍋裡！油燒熱了！她抓起切好的肉塊，“刺啦”一聲！全倒了進去！肥肉瞬間收縮，發出“滋滋”的歡叫！金黃色的油脂冒著小泡，濃鬱的肉香像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出灶房！彌漫了整個小院！甚至飄到了院牆外！
“咕咚……咕咚……”周婆站在門口，眼睛都直了！口水順著嘴角往下淌！她這輩子！都沒聞過這麼香的肉味！！
李鳳蘭動作麻利，翻炒，加水，蓋上鍋蓋。然後，她拿起瓢，從水缸裡舀水，和麵。粗糙的苞米麵，在她枯瘦的手裡揉捏著。她沒做彆的，就做貼餅子！厚實！硬邦邦的苞米麵餅子！
灶膛裡的火，“劈啪”作響。鍋裡的肉湯，“咕嘟咕嘟”翻滾著。濃鬱的肉香，像無數隻無形的小手，撓著周婆的心肝肺！撓得她抓心撓肝！坐立不安！她幾次想湊過去掀開鍋蓋看看，都被李鳳蘭那冰冷得能凍死人的眼神給瞪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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