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像潑了墨。寒風像無數條冰冷的鞭子，抽打著周家莊低矮的土坯房。周家院裡，那點昏黃的油燈光，像鬼火一樣，在堂屋窗戶上跳躍著，映出屋裡人影晃動，夾雜著壓抑的嗚咽和低低的咒罵。
周大山回來了。帶著一身濃烈的、劣質燒刀子的嗆人酒氣。他腳步踉蹌，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腳淺一腳地撞開虛掩的院門。“哐當”一聲！門板狠狠砸在土牆上，震得門框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娘……娘……”周大山舌頭打著卷，含糊不清地喊著，黝黑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光，眼珠子渾濁，布滿血絲。他像頭剛從泥潭裡爬出來的野牛，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一股濃烈的酒臭味和汗酸味混合在一起，熏得人作嘔。
堂屋門“吱呀”一聲開了。周婆像隻嗅到腥味的禿鷲，猛地從屋裡竄出來！臉上那點強裝的鎮定瞬間被怨毒和狂喜取代！她一把抓住兒子粗壯的胳膊，指甲深深掐進肉裡，聲音尖利得像淬了毒的刀子：
“大山！我的兒！你可回來了！！”
“你瞅瞅！你瞅瞅！！”
她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黑洞洞的東廂房小芬和春丫住的），聲音拔高八度，帶著哭腔和滔天的怨憤：
“你那好媳婦！你那喪門星！今天！可把你娘的臉！丟儘了！！”
“她娘！那個老不死的李婆子！帶著她家那幾個狼崽子！打上門來了！！”
“拎著塊破肉！拿著塊破布！在咱家門口！在村裡！滿大街嚷嚷！！”
“說你娘我！刻薄！虐待她閨女！！”
“說小芬！在咱家！瘦脫相了！餓成紙片人了！！”
“說咱家！會省糧！養姑娘有法子！！”
“哎喲喂！我的老天爺啊！！”
周婆拍著大腿，唾沫星子噴了周大山一臉：
“那話！句句像刀子！往你娘心窩子裡捅啊！！”
“全村人！都聽見了！都看見了！！”
“你娘我！活了大半輩子！啥時候受過這種窩囊氣？！啥時候被人這麼指著鼻子罵過？！！”
“都是那個喪門星！都是那個賤皮子王小芬！！”
“是她！把她那個潑婦娘招來的！！”
“是她！存心要禍害咱老周家！要讓你娘我！在村裡抬不起頭！！”
“這賤人！就是個掃把星！克星！禍害精！！”
“她不死！咱老周家！永無寧日！！斷子絕孫！！”
周婆的咒罵，像無數條毒蛇，鑽進周大山被酒精燒得滾燙的腦子裡！白天在酒桌上受的窩囊氣可能被人擠兌了），被李鳳蘭打上門來的羞辱，對王小芬“生不出兒子”的怨恨，對“斷子絕孫”的恐懼……所有憋屈、憤怒、恐懼的情緒，像火山熔岩一樣，瞬間被點燃！噴發！！
“啊——！！”周大山猛地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眼睛瞬間充血！赤紅一片！像兩汪沸騰的血池！他猛地甩開周婆的手！像頭發狂的公牛！踉蹌著！直撲東廂房那扇破舊的木門！
“砰——！！”
他一腳狠狠踹在門板上！門板“哢嚓”一聲！裂開一道縫！門栓“嘎嘣”一聲！斷了！！
“啊——！！”屋裡，傳來王小芬驚恐到極點的尖叫！和春丫撕心裂肺的哭嚎！
周大山像座黑鐵塔，撞開破門！衝了進去！油燈昏黃的光線下，王小芬正抱著春丫，蜷縮在冰冷的炕角，像兩隻受驚的兔子，瑟瑟發抖！王小芬臉上，寫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春丫更是嚇得小臉煞白，死死抱著娘的脖子，哭得喘不上氣！
“賤人！！”周大山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咆哮！像野獸的低吼！他赤紅的眼睛死死釘在王小芬身上，像在看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猛地彎腰！一把抄起門後立著的那根又粗又沉、沾著泥巴和豬糞的扁擔！！
“大山！大山！彆！彆打！！”王小芬嚇得魂飛魄散！抱著春丫，連滾帶爬地想往炕裡縮！
“打死你個喪門星！！”周大山像瘋了一樣！掄圓了胳膊！那根沉甸甸的扁擔！帶著一股淩厲的破風聲！像一條黑色的毒蟒！狠狠朝著王小芬摟頭蓋臉地劈了下去！！
“娘——！！”春丫發出淒厲到極點的尖叫！
王小芬本能地死死抱住春丫！用自己單薄的後背！迎向那呼嘯而下的扁擔！！
“啪——！！！”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巨響！像鐵錘砸在凍肉上！狠狠砸在王小芬瘦骨嶙峋的脊背上！！
“噗——！！”
王小芬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體像被抽了筋的蛇，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眼前瞬間一片漆黑！巨大的痛楚像海嘯般席卷全身！五臟六腑都仿佛被震碎了！她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像瀕死野獸般的嗚咽：“呃……”
“賤皮子！！”周大山一擊得手，更加瘋狂！酒精和暴怒徹底燒毀了他的理智！他掄起扁擔！再次狠狠劈下！！
“叫你娘來鬨！！”
“叫你丟人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