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泛起一絲慘淡的魚肚白。寒氣像浸了冰水的布，死死裹著周家莊。周家院牆外，那片枯草覆蓋的土溝裡，四個佝僂的身影，像四尊凝固的石像，趴在冰冷的凍土上。
李鳳蘭一雙眼睛，死死釘在周家那扇緊閉的、透著死氣的院門上。耳朵，像最靈敏的獵犬，支棱著，捕捉著院內傳來的每一絲聲響！
起初，是周大山醉醺醺的咆哮！撞門聲！門板碎裂聲！
緊接著，是周婆那尖利刺耳、淬著劇毒的咒罵！
然後……
是扁擔砸在肉體上那沉悶、令人牙酸的“啪！啪！啪！”聲！
是王小芬壓抑到極致、破碎絕望的嗚咽和痛呼！
是春丫撕心裂肺、驚恐到變調的尖叫！
是周婆那惡鬼般拍手叫好的尖笑！
每一聲！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在李鳳蘭的心上！烙在她身後三個兒子緊繃的神經上！
王大柱和王二強，像兩頭被激怒的困獸，趴在溝沿上！黝黑的臉上肌肉扭曲，額頭上青筋暴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蒲扇大的手死死摳進凍硬的泥土裡，指甲縫裡滲出血絲！他們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像拉滿的弓弦，隨時要崩斷！噴火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扇院門，喉嚨裡發出壓抑的、野獸般的低吼！
王四喜趴在旁邊，木訥的臉上第一次充滿了如此清晰的、近乎瘋狂的憤怒和痛苦！他攥緊的拳頭，指關節捏得發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聽著三姐那破碎的嗚咽，聽著春丫那撕心裂肺的哭嚎，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頭頂！燒得他眼前發紅！他想衝！想撞開那扇門！想把那個畜生周大山撕碎！！
但！他們都沒動！像四根釘死在凍土裡的釘子！因為娘沒發話！娘一雙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死死盯著那扇門！那眼神裡，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卻也凝聚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冷靜！
終於！
院裡的動靜……變了！
扁擔的抽打聲……停了！
周婆的尖笑聲……停了！
王小芬那壓抑的嗚咽……徹底消失了！
隻剩下……
春丫那細若蚊蠅、帶著無儘驚恐和絕望的……抽泣聲……
還有周大山那粗重的、帶著酒氣的喘息……
和周婆低低的、惡毒的嘟囔……
死寂！
一種令人窒息的、帶著血腥味的死寂！從院子裡彌漫開來！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牆外的土溝！
李鳳蘭一雙眼睛，猛地一縮！像被針狠狠紮了一下！心口那塊地方，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攥得她眼前一黑！喉嚨裡那股腥甜，再次湧了上來！她死死咬著牙！牙齦都滲出了血絲！才把那口幾乎要噴出來的老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知道！
時候到了！
再等下去……
小芬……就沒了！！
“柱子！二強！！”李鳳蘭的聲音嘶啞，像砂紙磨著生鏽的鐵皮，帶著一股山崩地裂般的決絕和一種淬了劇毒的冰冷！每一個字，都像冰錐子砸在地上！
“踹門！！”
“進去！！”
“找！你！三！姐！！”
“找！春！丫！！”
“誰敢攔！！”
她一雙眼睛猛地掃過兩個兒子，那眼神，像兩把淬了冰的刀子，帶著雷霆萬鈞的殺氣！
“……往！死！裡！打！！”
“轟——！！”
王大柱和王二強像兩頭被解開了鎖鏈的瘋虎！喉嚨裡爆發出壓抑已久的、震天動地的怒吼！！
“嗷——！！”
“三姐——！！”
兩人“噌”地從土溝裡躍起！像兩道黑色的閃電！帶著一股毀天滅地的氣勢！直撲周家那扇緊閉的院門！！
“老四！！”李鳳蘭的聲音緊隨其後，像破鑼炸響！帶著一股燎原的火焰！
“去！！”
“喊人！！”
“滿村！嚷嚷！！”
“喊！！”
“周大山！！要打死媳婦了！！！”
“喊！！！”
“周家！！出人命了！！！”
“喊！！！！”
“讓全村老少爺們！！都來瞧！！都來看！！看熱鬨！！！”
“是！娘！！”王四喜像被注入了狂暴的電流！木訥的臉上瞬間爆發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癲狂的狠勁！他猛地從土溝裡竄出來！像隻離弦的箭！朝著村巷深處！撒腿狂奔！一邊跑！一邊扯著嗓子！用儘全身力氣！發出撕心裂肺的、足以刺破黎明的嚎叫：
“來人啊——！！！”
“快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