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於亮透了。慘白的日頭，像個凍僵的蛋黃，有氣無力地掛在灰蒙蒙的天上。寒風卷著塵土，打著旋兒，撲在周家院門口黑壓壓的人群臉上。人群像聞到了血腥味的禿鷲，伸長了脖子，擠在破碎的院門前，踮著腳，往院裡張望。議論聲、驚呼聲、幸災樂禍的笑聲，像一群蒼蠅，“嗡嗡”作響。
“哎喲！真打死了？！”
“血！瞅見沒！炕上那血！”
“我的天！周大山真下死手啊！”
“王小芬……還有氣兒沒？”
“春丫那孩子……嚇傻了都！”
“周婆子！平時不是挺能罵嗎？這會兒蔫了？！”
“活該！報應！讓她刻薄！讓她搓磨兒媳婦！”
“李老太家那幾個兒子！跟煞神似的！周大山那慫包！屁都不敢放一個！”
“打人犯法！等著蹲笆籬子吧！”
院裡。
東廂房門口。
王大柱和王二強，像兩尊剛從血池裡撈出來的怒目金剛！渾身煞氣衝天！王大柱懷裡，抱著一個輕飄飄的、像破布娃娃一樣的人——王小芬！
王小芬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嘴角殘留著暗紅的、已經乾涸的血跡！枯黃的頭發淩亂地貼在汗濕的額頭上。身上那件破舊的棉襖，後背和肩膀的位置，洇開大片大片暗紅色的血汙！布料被扁擔抽得綻開，露出裡麵青紫腫脹、皮開肉綻的皮肉！她軟軟地癱在大哥懷裡，氣若遊絲，隻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
王二強站在旁邊，一雙蒲扇大的手，死死攥著拳頭，指關節捏得“哢吧”作響！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往下滴！他赤紅的眼睛，像燒紅的烙鐵，死死釘在堂屋門口那個縮著脖子、臉色慘白、眼神躲閃的周大山身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渾身肌肉繃得像拉滿的弓弦！一股滔天的殺意，幾乎要衝破他的天靈蓋！他真想！真想撲上去！把那個畜生撕成碎片！！
周大山被王二強那吃人的眼神盯得渾身發毛！酒早就嚇醒了！臉上那點凶悍氣蕩然無存！隻剩下驚恐和慌亂！他下意識地往他娘身後縮了縮。
周婆擋在兒子前麵，那張刻薄寡淡的臉，此刻也白得像張紙！她強撐著，叉著腰，想再罵幾句撐場麵，可看著王大柱懷裡血葫蘆似的王小芬，看著門口黑壓壓、指指點點的村民，再看看王二強那雙要殺人的眼睛……她喉嚨裡像塞了團棉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隻剩下嘴唇哆嗦著，眼神怨毒又驚恐地四處亂瞟。
李鳳蘭，一步一步，沉重地走進院子。一雙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掃過院裡的一片狼藉——破碎的門板，倒塌的門框，滿地的碎木屑和塵土……最後，落在王大柱懷裡那個……血肉模糊的女兒身上！
“轟——！”
一股混雜著劇痛、暴怒和毀滅一切的衝動，像海嘯般瞬間淹沒了她！她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點栽倒！她死死咬著牙！牙齦都滲出了血絲！才勉強站穩！一雙眼睛裡，那點冰冷的寒光，瞬間被一片血紅的、燃燒的火焰取代！她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衣襟，指甲深深掐進肉裡！鮮血洇濕了灰撲撲的棉布！
但她沒動！
沒哭！
沒喊！
隻是用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睛，死死釘在周婆和周大山臉上！那眼神！像兩把淬了劇毒的冰錐！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冰冷和一種……令人窒息的、山崩地裂般的……威壓！！
周婆被她看得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周大山更是嚇得腿肚子轉筋，差點癱在地上！
李鳳蘭一雙眼睛，緩緩轉向王大柱懷裡的小芬。她，一步一步，沉重地走過去。枯瘦的手，顫抖著，輕輕撫上女兒冰涼臉頰。指尖觸碰到那黏膩的血跡和冰冷的皮膚，像被烙鐵燙了一下！她猛地縮回手！眼淚憋的），終於控製不住，像斷了線的珠子，“吧嗒吧嗒”砸在凍硬的泥地上！
但她依舊沒哭出聲！
隻是死死咬著牙！
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像破風箱漏氣似的抽氣聲！
“娘……”王二強看著娘這副樣子，心如刀絞，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和滔天的憤怒，“三姐她……”
“閉嘴！！”李鳳蘭猛地抬起頭！一雙眼睛狠狠瞪了王二強一眼！那眼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殘酷的命令！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王二強即將爆發的怒火！也澆醒了旁邊同樣雙目赤紅、蠢蠢欲動的王大柱！
李鳳蘭一雙眼睛，再次掃過周婆和周大山，眼神冰冷得像萬載寒冰！她枯瘦的手指，指向王大柱懷裡的小芬，聲音嘶啞，卻像凍硬的土砸在地上，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老大！”
“背上你三姐！”
“上車！”
“老二！”
“護著！”
“走！！”
王大柱用力點頭，小心翼翼地把昏迷的小芬背在背上。小芬輕飄飄的身體，像沒有重量，卻壓得他脊梁骨生疼！王二強趕緊上前，護在哥哥身邊，一雙赤紅的眼睛，像兩把出鞘的鋼刀，警惕地掃視著周家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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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鳳蘭一雙眼睛，最後落在牆角那個蜷縮成一團、像隻受驚小獸的春丫身上。春丫小臉煞白，眼神空洞，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胳膊上那道紫黑色的血檁子，腫得老高！
“春丫……”李鳳蘭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近乎破碎的溫柔，“來……到姥姥這兒來……”
春丫像被驚醒的兔子，猛地抬起頭！看到姥姥那張布滿皺紋、卻寫滿堅毅的臉，空洞的大眼睛裡，瞬間湧出大顆大顆的淚珠！她“哇”地一聲哭出來！跌跌撞撞地撲進李鳳蘭懷裡！小小的身體，抖得像篩糠！
李鳳蘭，枯瘦的手臂，緊緊摟住春丫冰涼顫抖的小身體。一雙眼睛，掃過院裡黑壓壓的人群，掃過周婆那張寫滿怨毒和驚恐的臉，掃過周大山那副慫包樣……最後，她的目光，像兩把淬了劇毒的匕首，狠狠釘在周婆臉上！
她，猛地挺直了一分！一雙眼睛裡，燃燒著冰冷的、足以焚毀一切的火焰！她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吸得又深又沉，帶著胸腔的共鳴，像一聲悶雷，在死寂的院子裡炸響！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淬了劇毒的……宣判！！
“周婆子！！”
“周大山！！”
“你們！！聽好了！！”
李鳳蘭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周婆的鼻子！每一個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地上！帶著刺骨的寒意和雷霆萬鈞的威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