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吱呀吱呀”碾過凍得硬邦邦的土路,在灰蒙蒙的晨光裡,駛進了縣城。寒風卷著塵土,撲在臉上,像砂紙蹭皮。李鳳蘭,坐在顛簸的車板上,懷裡緊緊抱著那個用藍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包裡的東西,沉甸甸的,像塊燒紅的烙鐵,燙著她的心口,也燙著她的魂。
王大柱悶頭趕車,黝黑的臉上肌肉緊繃,眼神複雜地掃過娘懷裡那個布包。他知道裡麵是什麼。爹的命根子!娘的壓箱底!如今……為了三姐……要賣了!他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澀、心疼、不甘……還有一絲沉甸甸的決絕。
“回春堂”那黑底金字的招牌,在灰撲撲的街麵上顯得格外紮眼。藥鋪裡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草藥、麝香和陳年木頭的氣息。櫃台後麵,一個穿著藏青色棉袍、戴著老花鏡的乾瘦老頭,正拿著個小秤,慢悠悠地稱著草藥。
李鳳蘭,走進藥鋪。一雙眼睛掃過櫃台裡琳琅滿目的藥材,最後落在孫掌櫃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她沒說話,隻是把小布包輕輕放在櫃台上,一層一層,小心翼翼地剝開藍布,露出裡麵油紙包裹的物件。
油紙掀開。
一股濃鬱、霸道、帶著泥土芬芳和歲月滄桑的參香,瞬間彌漫開來!像一隻無形的手,攫住了整個藥鋪的空氣!
孫掌櫃手裡的秤杆子“啪嗒”一聲掉在櫃台上!他猛地抬起頭,老花鏡滑到鼻尖,一雙眼睛死死釘在油紙裡那支……完整的老山參上!
參體粗壯虯結,呈人字形,黃褐色表皮布滿螺旋橫紋和細密根須,蘆頭碗口大,蘆碗緊密如環,須條細長盤曲如龍,根須上綴著密密麻麻的珍珠點!整支參散發著一種內斂而磅礴的生命力!像沉睡的蛟龍!
“嘶——!”孫掌櫃倒吸一口涼氣!手指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支參,湊到眼前,鼻翼翕動著,貪婪地嗅著那霸道的香氣!又拿起放大鏡,仔仔細細地觀察著蘆頭、橫紋、珍珠點……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粗糙的參皮,眼神裡充滿了震驚、狂喜和一種近乎朝聖的虔誠!
“好東西!真正的好東西啊!”孫掌櫃聲音帶著顫音,激動得胡子直抖,“六品葉!老山參!至少……至少五十年往上!不!看這蘆碗!這珍珠點!怕是有七八十年了!野生的!純正的野山參!金疙瘩!無價寶啊!”
他猛地抬起頭,一雙眼睛灼灼地盯著李鳳蘭,聲音帶著急切:“老嫂子!這參……您……您真要賣?!”
李鳳蘭一雙眼睛平靜地看著他,聲音嘶啞,像砂紙磨鐵皮:“賣。”
“急用錢。”
“蓋房。”
孫掌櫃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激動,小心翼翼地把參放回油紙上。他推了推老花鏡,沉吟片刻,枯瘦的手指在算盤上劈裡啪啦地撥弄起來。算盤珠子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藥鋪裡格外清脆。
許久。
孫掌櫃停下手指,抬起頭,一雙眼睛直視著李鳳蘭,聲音帶著一絲鄭重和試探:
“老嫂子……”
“這參……”
“年份足!品相好!藥性霸道!稀罕物!”
“擱在平時……”
“少說……也得這個數!”
他伸出兩根枯瘦的手指,比了個“八”字。
“八百塊!”
“外加……”
他頓了頓,又撥弄了幾下算盤:
“……五十斤糧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