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子像被抽了筋的死狗,癱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李鳳蘭那句淬了冰碴子的“傻子!她跑了!糧票!襯衫!喂狗了!你被耍了!被當猴耍了!蠢貨!驢腦袋!不開竅的玩意兒!”,像無數把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他耳朵裡!紮進他腦子裡!紮進他心窩子裡!
“轟——!”
他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裡嗡嗡作響!像有無數隻蒼蠅在飛!心口那塊地方,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攥得他喘不過氣!攥得他五臟六腑都絞在一起!疼!鑽心地疼!疼得他渾身發抖!疼得他……眼淚鼻涕“唰”地一下!糊了滿臉!
“不……不是的……不是的……”王六子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像野獸瀕死般的嗚咽!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哭腔和一種近乎崩潰的執拗!他枯瘦的手,死死摳著冰冷的凍土!指甲縫裡滲出血絲!洇在泥地上!像一朵朵微小而刺目的……絕望之花!“她……她不是那種人,她說了還的……說了教唱歌的……她辮子上紅頭繩那麼紅,那麼好看,她眼睛水汪汪的,她,她笑,笑得,那麼甜。”
他語無倫次!聲音斷斷續續!像破風箱漏氣!眼淚混著鼻涕,順著臉頰往下淌!砸在凍土上!瞬間凝結成冰!他,縮成一團!枯瘦的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著!像寒風中一片即將凋零的枯葉!
“那天早上,天可冷了,凍得骨頭縫都疼。”王六子抬起糊滿淚水的臉,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著灰蒙蒙的屋頂,像在尋找一個不存在的幻影,“她站在老榆樹下,辮梢紅頭繩一跳一跳的,像火苗她說:“她媽病了,城裡來信了,病得重,需要糧票,營養。知青點糧票不夠,,她哭得可可憐了,眼睛水汪汪的像要碎了……”
他枯瘦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泥地,仿佛在撫摸那並不存在的紅頭繩。
“我心疼啊,我就把,就把糧票都給她了。四五斤。我攢的都給了,她笑了,笑得可甜了。說,說我是好人,說下個月就還……”
“後來,彙演她說缺白襯衫,雪白雪白的,供銷社買不起工業券不夠,愁死了,怕演砸了,給組織抹黑。”王六子眼淚流得更凶了!聲音哽咽著,帶著一種深不見底的委屈和一種被掏空的茫然,“我就,我就把那件,那件新襯衫拿出來了,新的雪白雪白的,的確良的,娘給的,我就試穿過一次,壓箱底的,我舍不得穿,給她了,都給她了……”
“她拿著襯衫笑得更好看了,眼睛彎彎的像像月牙兒,她說我是她的大恩人,說演出完,洗乾淨就送回來,說教我唱歌……《瀏陽河》,《紅梅讚》,都教……”
王六子猛地抬起頭!臉上,鼻涕眼淚糊成一團!眼睛裡爆發出一種近乎癲狂的、帶著最後一絲幻想的……光芒!
“她……她說了的!!”
“她……她說話算話的!!”
“她……她不是騙子!!”
“她……她肯定……肯定有苦衷!!”
“肯定……會還的!!”
“會……會……”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像炸雷一樣!狠狠抽在王六子臉上!打斷了他那癡人說夢般的嘶吼!
李鳳蘭的身體微微前傾,她那枯瘦如柴的手掌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定在了半空中,無法動彈。手掌微微顫抖著,似乎在努力抗拒著某種難以承受的痛苦。掌心傳來的火辣辣的刺痛感,如同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不斷灼燒著她的皮膚。
她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前方,眼中的怒火如同火山噴發一般,熊熊燃燒,仿佛要將眼前的一切都燒成灰燼。然而,在那熊熊怒火的深處,卻翻滾著一種更為深沉、更為刺骨的情感——痛心。
這種痛心,就像是被一把鈍刀子一下又一下地剜著心頭的肉,每一刀都帶來鑽心的疼痛,卻又無法讓人立刻死去。它在李鳳蘭的心中肆虐,讓她的靈魂都在顫抖。
“苦衷?”
李鳳蘭嘶啞的聲音!像凍硬的土坷垃!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道和一種淬了血的……嘲諷!狠狠砸在王六子天靈蓋上!
“王六子!”
“你褲腰帶上掛三個心眼!”
“都讓她薅走了!”
“薅得乾乾淨淨!”
“連根毛都不剩!”
“新襯衫!”
“雪白雪白的!”
“的確良的!”
“剛上身試了一回!”
“壓箱底的寶貝!”
“讓你敗沒了!”
“敗得連個響兒都聽不見!”
“喂了白眼狼了!”
“你倒騰山貨!”
“收野兔!”
“那機靈勁兒呢?”
“那猴精猴精的算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