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新屋的堂屋裡,空氣凝固得像凍透的豬油,吸一口都帶著冰碴子,刮得人肺管子生疼。慘淡的天光透過新糊的窗戶紙,在地上投下幾道模糊的光斑,非但沒帶來暖意,反倒襯得屋裡更加陰冷死寂。灶房那邊,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不知何時停了,連趙春花和張秀芬壓低嗓門的嘀咕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帶著恐懼的沉默,像無形的蛛網,死死裹著這間嶄新的、卻透著寒氣的屋子。
王六子,像一尊被抽空了骨頭的泥塑,僵立在堂屋當間兒。臉上,涕淚、血汙、泥土糊成一團,像一張被揉爛又踩扁的臟抹布。眼睛空洞地瞪著腳下的泥地,瞳孔深處是一片死寂的灰敗,沒有光,沒有神,隻有一種被徹底掏空、碾碎、再無情拋棄的絕望。枯瘦的手裡,死死攥著那截肮臟冰冷的紅頭繩,指關節捏得“哢吧”作響,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的血珠混著泥土,洇濕了粗糙的棉線,也洇濕了破棉襖的袖口,像一道道無聲的血淚。
李鳳蘭,坐在炕沿邊的小馬紮上。一雙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平靜地、毫無波瀾地掃過兒子那張寫滿絕望和恥辱的臉。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繃得緊緊的,像無數條凍僵的毒蛇盤踞。嘴角那兩道深刻的紋路,向下牽拉著,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她枯瘦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炕沿冰冷的木頭棱角,動作緩慢而用力,指腹劃過粗糙的木紋,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像鈍刀子刮骨。
空氣死寂。隻有王六子粗重得如同破風箱漏氣般的喘息聲,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氣裡艱難地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咽冰碴子,每一次呼氣都帶著瀕死的嗚咽。
“糧票……”李鳳蘭嘶啞的聲音,平平淡淡,像凍硬的土坷垃砸在地上,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寒意,“哪去了?”
這聲音不高,卻像一把無形的冰錐子,狠狠紮進王六子死寂的心湖!他身體猛地一顫!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瞬間繃直!眼睛裡那片死寂的灰敗驟然被巨大的恐懼撕裂!他猛地抬起頭!臉上肌肉瘋狂地扭曲著!嘴唇哆嗦著!喉嚨裡“嗬嗬”作響!像卡了魚刺!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隻剩下粗重的、帶著哭腔的抽氣聲!
“說!”李鳳蘭一雙眼睛,猛地抬起!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驟然掀起滔天巨浪!銳利如刀的寒光!淬著劇毒的冰碴子!死死釘在王六子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上!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萬鈞的煞氣和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威壓!像凍土深處炸響的悶雷!
“十斤糧票!!”
“全家!!”
“攢了大半年!!”
“壓箱底!!”
“救命的糧!!”
“預備給你!!”
“相親!!”
“充門麵的!!”
“哪去了?!!”
“啞巴了?!!”
“說話!!!”
這聲音!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王六子天靈蓋上!燙得他頭皮發麻!耳朵嗡嗡作響!燙得他渾身血液瞬間凍結!又猛地沸騰!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劇烈抽搐!燒得他眼前陣陣發黑!喉嚨裡那股腥甜再也壓製不住!“哇”地一聲!一口暗紅的、帶著血塊的老血!猛地噴了出來!狠狠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洇開一大片刺目的、絕望的暗紅!!
“娘……娘……”王六子身體劇烈地搖晃著!像風中殘燭!喉嚨裡發出嘶啞破碎、帶著濃重哭腔和絕望的嗚咽!枯瘦的手,顫抖著!死死攥著那截紅頭繩!像攥著最後的救命稻草!又像攥著索命的毒蛇!
“是……是柳眉……”
“那個賤人……”
“她……她偷的……”
“昨天……昨天……”
“她……她說領導騷擾……”
“不敢睡覺……”
“要去地區告狀……”
“我……我信了……”
“我……我拿了八毛錢給她……”
“她……她趁我掀席子……”
“趁我不注意……”
“偷……偷走了糧票……”
“這……這紅頭繩……”
“就是……就是她掉的……”
“在……在村口老槐樹下……”
“我……我……”
“轟——!!”
李鳳蘭一雙眼睛!瞬間爆發出兩道足以焚毀一切的、淬了劇毒的怒火!那怒火!像沉寂萬年的火山驟然噴發!帶著毀天滅地的威能!燒得她臉上肌肉瘋狂扭曲!溝壑縱橫的皺紋劇烈地蠕動著!像無數條暴怒的毒蛇!她猛地挺直!像一張拉滿的硬弓!枯瘦的手!閃電般抄起炕沿邊那根磨得油光發亮、沉甸甸的笤帚疙瘩!動作快如鬼魅!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狠戾和一種深不見底的痛心疾首!!
“王六子!!!”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像平地驚雷!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震得整個堂屋嗡嗡作響!李鳳蘭一雙眼睛裡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烈焰!嘴角咧開一個淬了劇毒的獰笑!聲音嘶啞!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道和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滔天憤怒!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鞭!狠狠抽在空氣裡!也抽在王六子那顆早已破碎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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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
“記吃不記打的!”
“蠢貨!”
“癟犢子玩意兒!”
“腦袋瓜子!”
“讓驢踢了?”
“還是!”
“讓門框子擠了?”
“糧票!”
“你也敢!”
“讓她摸?”
“讓她碰?”
“讓她瞅見?”
“你!”
“你脖子上頂的!”
“是夜壺?”
“還是!”
“糞瓢?”
“那柳眉!”
“是啥好餅?”
“上回!”
“騙你糧票!”
“騙你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