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家低矮的土坯房裡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乾蘑菇、硝皮子和旱煙袋的複雜氣味。一盞昏黃的煤油燈掛在房梁上,火苗跳躍著投下晃動的光影。老趙,叼著旱煙袋,蹲在炕沿邊。一雙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平靜地掃過地上那個洗得發白、打著補丁、此刻卻鼓鼓囊囊的粗布大筐。
王六子,縮著脖子,像一截沉默的樹樁杵在門框邊。臉上沒什麼表情,沾著泥汙和乾涸的血漬,嘴唇乾裂。眼睛低垂著,死死盯著自己那雙沾滿泥巴、凍得通紅的破棉鞋尖。背上那個沉甸甸的大筐已經卸下,肩頭被筐繩勒出的紅腫印子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
老趙枯瘦的手伸進筐裡,動作麻利地扒拉著。手指撚起一把曬得乾透、散發著濃鬱鬆脂清香的榛蘑,湊到煤油燈下眯縫著眼仔細看。又捏起幾朵肥厚的黑木耳,放在鼻子底下用力嗅了嗅那股帶著泥土腥氣的乾香。一雙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他放下手裡的東西,手從懷裡摸出那杆磨得油光發亮、帶著銅星的老秤。秤杆烏黑,秤砣沉甸甸。
他把筐掛在秤鉤上。枯瘦的手指穩穩地捏著秤杆尾端的細繩。一雙眼睛死死盯著秤杆上那密密麻麻的銀色秤星。秤杆微微顫抖著緩緩抬起。秤砣在秤杆上一點一點向後滑動。秤杆漸漸持平。
“起——”老趙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帶著韻律的吆喝。枯瘦的手臂猛地一抬。秤杆穩穩地停在半空紋絲不動。
“二十二斤八兩高高的。”
報完數,老趙一雙眼睛掃過秤杆,又掃了一眼王六子那張枯槁沒什麼表情的臉。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他放下秤。枯瘦的手伸進懷裡最貼身的衣袋摸索著,掏出一個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舊布包。布包打開,裡麵是一小卷用橡皮筋紮得緊緊的毛票,還有幾張花花綠綠的糧票和布票。
他枯瘦的手指撚開橡皮筋,一張一張仔細地數著毛票。動作緩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數完毛票又數糧票、布票。最後,他把那卷毛票和糧票布票一股腦兒塞到王六子手裡。聲音嘶啞,平平淡淡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給。錢票。一等品最高價。一分不少。點點。”
王六子手顫抖著,像捧著滾燙的烙鐵死死攥住那卷錢票。沉甸甸的,帶著老趙手心的溫熱和汗漬。他眼睛死死盯著手裡那卷花花綠綠的紙片。毛票、糧票、布票,白紙黑字紅戳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比他預想的多得多。
一股混雜著狂喜、激動和一種深不見底酸楚的暖流像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克製,燒得他渾身血液轟地一下湧上頭頂,燒得他臉頰滾燙,燒得他喉嚨發緊眼眶發酸差點哭出來。
但他死死咬著牙,牙齦都滲出了血絲,才把那洶湧的情緒硬生生壓了下去。他手死死攥著錢票,指關節捏得哢吧作響青筋暴凸,喉嚨裡嗬嗬作響像破風箱漏氣。他猛地抬起頭,眼睛裡燃燒著一種近乎癲狂帶著血絲的光芒,死死釘在老趙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聲音嘶啞帶著劇烈的顫抖和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勁兒:
“謝謝趙叔。不用點。信您。”
老趙一雙眼睛平靜地看著他。嘴角那絲細微的弧度又深了一分。他吧嗒抽了口煙,煙霧繚繞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提點:
“小子。這趟貨不賴。成色硬實收拾得也乾淨。心思定了?”
王六子身體猛地一僵,像被無形的針狠狠紮了一下。眼睛裡那點癲狂的光芒瞬間熄滅,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沉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他頭顱極其緩慢地低了下去,眼睛死死盯著自己沾滿泥巴的破棉鞋尖,喉嚨裡咕嚕響了兩聲像吞了塊滾燙的烙鐵,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近乎卑微的試探:
“嗯。定了。叔。下次有省城渠道的好乾貨。能不能也帶我試水。”
這話像一顆燒紅的炭猛地砸在死寂的空氣裡,砸得老趙一雙眼睛猛地一縮像被針狠狠紮了一下。他吧嗒抽了口煙的動作瞬間頓住,煙霧繚繞中一雙眼睛裡閃過一絲極其銳利的、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警惕的光芒,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驟然掀起了波瀾。
省城渠道。好乾貨。試水。這小子胃口不小啊。心野了。也精了。
老趙一雙眼睛死死釘在王六子那顆低垂的頭顱上。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像無數條盤踞的毒蛇微微蠕動著。他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旱煙袋光滑的銅鍋。許久,他吧嗒又抽了口煙,煙霧繚繞中聲音嘶啞平平淡淡,帶著一股深不見底的寒意和一絲極其隱晦的鬆動:
“省城水深。浪大。嗆死淹死人不稀奇。你真想蹚?”
王六子頭顱猛地抬起,眼睛裡那點沉寂瞬間被一種近乎瘋狂帶著血絲的決絕取代。他手死死攥著那卷滾燙的錢票,指關節捏得哢吧作響青筋暴凸,喉嚨裡迸出嘶啞的低吼:
“想。淹死嗆死我認。總比窩在屯子裡讓人當傻子糊弄死強。”
老趙一雙眼睛死死盯著王六子那張因激動和決絕而扭曲的臉。一雙眼睛裡那點銳利的審視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複雜和一絲極其細微的欣賞。他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冰冷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像冰河解凍露出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
“行。有股子狠勁兒。下次有路子叫你。蹚蹚看。”
王六子,死死攥著那卷滾燙的錢票,臉上肌肉劇烈地抽搐著。眼睛裡那點決絕的光芒漸漸沉澱下去,重新化作一片深不見底的沉寂。但那沉寂之下,悄然湧動著一股滾燙的岩漿。他頭顱極其緩慢地再次低了下去,喉嚨裡發出一個極其壓抑的、像破風箱漏氣似的嘶啞氣音:
“謝謝趙叔。”
隨即,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出了老趙家那間低矮的、彌漫著旱煙味的土坯房。寒風卷著塵土撲打在他臉上。他枯瘦的手死死攥著懷裡那卷錢票,像攥著一顆滾燙的火種,也像攥著一把通往未知深淵的鑰匙。背影在灰蒙蒙的暮色裡,像一隻剛剛嗅到血腥味的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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