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鋼鐵廠的工資條在李家新屋的炕席底下壓了沒幾天，那股油墨清香還沒散儘，屯子裡那股羨慕嫉妒恨的酸氣還沒消停，李家新屋那扇新糊了白窗戶紙的院門，又被一陣裹著脂粉香和凍梨甜膩氣的寒風撞開了。
領頭的是崔媒婆崔大腳。這婆娘裹著一件洗得發白、領口袖口磨得油亮、沾著幾點可疑油漬的碎花棉襖，驢臉上抹了兩團劣質胭脂，紅得像猴屁股。嘴角撇著，帶著一股職業性的、黏糊糊的笑意。一雙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漩渦，滴溜溜掃過李家新屋的院子，最後死死釘在堂屋門口李鳳蘭那張臉上。
她身後跟著一個壯實得像半截鐵塔的身影。是胖丫，鄰村老孫家的閨女。十八九歲的年紀，裹著一件嶄新的、繃得緊緊的大紅碎花棉襖，棉襖下擺勉強蓋住圓滾滾的腰身。一張大圓臉凍得通紅，像剛出鍋的發麵饅頭，擠得眼睛隻剩下兩條細縫。厚嘴唇上沾著糖霜，手裡攥著半個啃了一半、凍得梆硬的凍梨。走起路來，地麵都跟著顫悠，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凍硬的泥地上，發出噗噗的悶響，像老母豬拱地。
崔媒婆手一拍大腿，喉嚨裡擠出一聲高亢、帶著金屬刮擦般刺耳的尖笑，像破鑼被狠敲了一下，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哎喲喂，李嬸子，大喜啊大喜。看看，看看我把誰給您領來了。咱鄰村老孫家的胖丫，十裡八鄉有名的好閨女。您瞅瞅，您瞅瞅這身板，這腚，圓得跟磨盤似的，這腰，粗得跟水桶似的，這胸脯，鼓得跟發麵饅頭似的。渾身上下，哪哪都是福相，哪哪都是生兒子的料。跟您家四喜工人哥，那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呸呸呸，是郎‘財’女‘貌’。四喜工人哥月月有票子，胖丫好生養，明年一準兒給您抱上大胖孫子，白胖白胖，跟那發麵餑餑似的。哎喲喂，想想都美死個人兒。”
這話像一盆滾燙的、混著豬油和糖精的臟水，猛地潑進了李家新屋死寂的院子，瞬間油星四濺，甜膩熏天，汙濁不堪。
堂屋裡，正在灶台邊悶頭扒拉苞米茬子粥的王四喜，身體猛地一僵，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眼睛瞬間瞪圓，寫滿了深不見底的驚恐和一種近乎窒息的絕望。他手一哆嗦，粗瓷碗哐當一聲砸在灶台上，滾燙的粥水潑灑出來，濺了他一手，燙得他手猛地一縮，指關節捏得發白。喉嚨裡嗬嗬作響，像破風箱漏了窟窿。
他頭顱猛地抬起，眼睛穿過堂屋門框，死死釘在院子裡那個裹著大紅碎花棉襖、壯實得像半截鐵塔的身影上。那圓滾滾的腰身，那磨盤似的腚，那發麵饅頭似的胸脯，像無數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視網膜上，燙得他頭皮發麻，燙得他靈魂都在劇烈地抽搐。
一股混雜著巨大屈辱、深不見底的恐懼和一種近乎本能的厭惡，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身體篩糠似的抖，手死死攥著破棉襖的衣角，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肉裡，滲出血絲，洇濕了破棉襖。喉嚨裡嗬嗬的嗚咽聲更加急促，像瀕死的野獸。
跑！
快跑！
離開這裡！
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這個念頭像一道裹著冰碴子的閃電，猛地劈進他混沌的腦子裡，劈得他天旋地轉，劈得他不顧一切。
他身體像一隻受驚的兔子，猛地從灶台邊彈起。弓得像一張拉滿的硬弓。腳深一腳淺一腳，踉踉蹌蹌，沒命地朝著後院柴房的方向狂奔而去。動作快得不像話，帶著一股子破釜沉舟的狠勁兒和一種深不見底的狼狽。
哐當！
柴房那扇破舊的、歪歪扭扭的木門，被他身體猛地撞開，發出一聲刺耳的巨響，震得門框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他身體像一截被扔出去的爛木頭，哧溜一聲，沒頭沒腦地一頭紮進柴房裡那堆散發著黴味、混合著乾草和塵土氣息的黑暗之中。
隨即，砰的一聲，柴房門被他手從裡麵死死地關上了。
院子裡，崔媒婆崔大腳驢臉上那點職業性的笑意瞬間僵住，像糊了一層劣質漿糊。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錯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她手還僵在半空，拍大腿的動作還沒收回來。胖丫啃凍梨的動作也頓住了，厚嘴唇上沾著糖霜，細縫似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茫然和一絲委屈。她圓滾滾的身體晃了晃，大紅碎花棉襖繃得更緊，像要裂開。
堂屋門口，李鳳蘭一雙眼睛平靜地掃過院子裡僵住的崔媒婆和胖丫。又極其緩慢地、極其冰冷地掃了一眼後院那扇緊閉的、還在微微晃動的柴房門。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嘴角那兩道深刻的皺紋極其細微地、極其冰冷地向下牽拉了一分，像凍河冰麵加厚了一層。
她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門框。一雙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和一種深不見底的不悅。隨即，她嘴角極其細微地、極其勉強地向上牽動了一下，扯出一個淬了冰的、帶著敷衍的假笑。聲音嘶啞，平平淡淡，像凍硬的土坷垃砸在地上：
“崔大腳，費心了。胖丫是個好閨女。四喜這孩子臉皮薄，害臊，見不得生人。先進屋坐坐，喝口熱水，暖暖身子。”
【隱形懟人！獎勵發放：現金20元！布票5尺！壽命+32天！】
【當前剩餘壽命：1年零3個月零7天！】
冰冷的電子音在李鳳蘭腦海深處響起，帶著一股冰冷的警示。
院子裡，寒風卷著塵土，撲打著崔媒婆驢臉和胖丫大紅碎花棉襖。空氣凝固得像凍透的豬油，沉重得令人窒息。隻有胖丫手裡那半個凍梨，在慘淡的日頭下，泛著冰冷的、甜膩的光。柴房裡，死寂一片。隻有王四喜粗重的、帶著血腥味的喘息聲，在黑暗的角落裡，艱難地、壓抑地起伏著，像一頭被困在陷阱裡的絕望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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