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灘上那片軍綠帶來的暖意，像初冬裡難得的暖陽，悄悄融化著小興屯凍土的寒意。戰士幫老鄉挖菜窖、修農具、扶醬缸架子的身影，成了屯裡人茶餘飯後的新鮮話題。那股子生龍活虎的陽剛之氣，也像塊燒紅的烙鐵，燙進了某些人心裡，滋生出彆樣的心思。
劉寡婦劉巧嘴那雙滴溜溜轉的老鼠眼，就沒從河灘上那片綠色營地上挪開過。她裹著那件油漬麻花的半舊藍布棉襖，縮著脖子，抄著手，像隻聞著腥味的土耗子，在河堤上、屯口邊蛄蛹著。渾濁的老眼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漩渦，貪婪地掃過那些穿著綠軍裝、身板筆直的年輕身影。
“嘖嘖嘖，瞧瞧！多精神！多壯實！公家的兵！吃皇糧！月月有票子！風吹不著雨淋不著！比土裡刨食強百倍！”她枯樹皮似的驢臉上擠出黏糊糊的假笑，喉嚨裡擠出的聲音帶著一股子餿烘烘的酸氣。
她渾濁的老眼死死釘在營地中央那個穿著四個兜軍裝、腰板挺得筆直、走路虎虎生風的身影上——帶隊的軍官連長。三十出頭，國字臉，濃眉大眼，帶著一股子不怒自威的威嚴。劉寡婦枯樹皮似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渾濁的老眼裡閃爍著算計的精光：
“哎喲喂，瞧瞧那連長！多威風！多氣派！四個兜！吃細糧的！要是……要是能把俺家美玉說給他……嘖嘖嘖……那可就攀上高枝兒了！美玉那丫頭，身板結實，腚大腰圓，好生養！配個軍官！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往後吃香的喝辣的！俺這當娘的也能跟著沾光！住瓦房！穿新衣！頓頓有肉吃！”
這念頭像塊燒紅的炭，燙得她心尖子直哆嗦。她像隻聞著腥味的貓，悄沒聲地蛄蛹到營地外圍，湊到幾個正在幫老鄉搬柴火的年輕戰士身邊，枯樹皮似的臉上擠出更加黏糊糊的笑意：
“哎喲喂！解放軍同誌！辛苦啦辛苦啦！你們連長……可真精神！真威風！帶兵有方啊！家裡……家裡都好吧？孩子……孩子多大了？嫂子……嫂子肯定也是個能乾人兒吧？”
一個圓臉的小戰士撓了撓後腦勺，憨厚地笑了笑：
“連長？連長家嫂子可漂亮了！在城裡當老師呢！孩子……好像都上小學了吧？上次聽指導員說，嫂子還來隊裡探過親呢！”
這話像一盆摻著冰碴子的冷水，兜頭澆在劉寡婦那顆滾燙的心尖上！連長……結婚了？！孩子都上小學了？！嫂子……還是城裡老師？！
劉寡婦枯樹皮似的驢臉瞬間僵住！渾濁的老眼裡那點算計的精光瞬間熄滅！隻剩下巨大的錯愕和深不見底的失落！喉嚨裡“咯嘍”一聲！像卡了根又冷又硬的驢糞蛋子！
攀高枝兒的美夢，像肥皂泡一樣，“啪”的一聲破滅了！
但劉寡婦劉巧嘴是誰？！那是小興屯有名的滾刀肉！癩皮狗！見著骨頭不撒嘴的主兒！！一根高枝兒折了，她那雙滴溜溜轉的老鼠眼，立刻像聞著腥味的土耗子，又盯上了新的目標！！
她渾濁的老眼，極其貪婪地掃過河灘上那些忙碌的綠色身影，最後死死釘在那個前幾天在李家地頭上幫王小梅扶醬缸架子、喝了一碗涼白開的年輕戰士孫衛東身上！
孫衛東！高大！壯實！像棵小白楊！臉膛黝黑！鼻梁高挺！嘴唇緊抿！帶著軍人的堅毅！尤其是那雙眼睛！清澈明亮！像山澗清泉！
劉寡婦渾濁的老眼猛地一亮！“嘖嘖嘖！這小夥子！真精神！真壯實！心眼也好！幫老李家扶醬缸架子！還喝了碗水！跟老李家那小梅……嘖嘖嘖……有門兒！雖說不是軍官……可也是公家的兵！吃皇糧！月月有票子！比屯裡那些土強百倍！美玉配他！綽綽有餘！攀不上連長！攀個排長班長也行啊！對！就他了！！”
這念頭像一塊新燒紅的炭，又猛地燙在她心尖上！燙得她枯樹皮似的驢臉瞬間又活泛起來！渾濁的老眼裡重新燃起貪婪的精光！
怎麼搭上這根線？！直接找孫衛東？！不行！太紮眼！太冒失！！得找個……中間人！！
她那雙滴溜溜轉的老鼠眼，極其陰毒地掃過營地邊緣那個正蹲在臨時灶台邊、叼著旱煙袋、眯縫著眼看著鍋裡燉白菜的老夥夫——馬師傅。五十出頭，佝僂著背，臉上溝壑縱橫，渾濁的老眼常年眯縫著，帶著一股子油滑和世故。貪杯，貪小便宜，是出了名的。
劉寡婦那雙滴溜溜的老鼠眼在屯口逡巡了半晌，終於瞅準了機會。她裹緊了那件油漬麻花的藍布棉襖，縮著脖子，像一陣裹著餿味的陰風，悄沒聲地蛄蛹到了炊事班帳篷的陰影裡。
老夥夫馬師傅正蹲在臨時搭起的土灶旁，叼著那杆磨得油亮的旱煙袋，眯縫著渾濁的老眼，有一搭沒一搭地用勺子攪著鍋裡咕嘟冒泡的白菜粉條。劣質煙草的嗆人味兒混著燉菜的寡淡氣息，彌漫在傍晚昏黃的油燈光暈裡。
劉寡婦湊近了些，枯樹皮似的臉上擠出她自認為最“和善”的笑容，那笑容卻像揉皺的牛皮紙，黏糊糊地貼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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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師傅！忙著呐？”她壓低了嗓子，帶著一股子刻意討好的熱乎勁兒。
馬師傅眼皮都沒抬，隻從鼻孔裡“嗯”了一聲，算是聽見了。他在這屯裡待的時間不短，對劉寡婦這號人心裡門兒清。
劉寡婦也不在意，又往前蛄蛹了半步，渾濁的老眼瞟了一眼帳篷角落裡那個專注磨鏟的挺拔身影——孫衛東。她收回目光，湊到馬師傅耳邊，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股子餿烘烘的酸氣兒和掩不住的算計：“馬師傅，您老可是咱部隊上的老資格了！眼力勁兒是這個！”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比了個大拇指。
馬師傅依舊沒抬頭，吧嗒了一口旱煙，煙霧繚繞中，他那溝壑縱橫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劉寡婦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渾濁的眼珠子轉了轉，終於切入了正題：“您看……那邊那個小戰士，孫衛東，多精神的小夥子！乾活兒實在，心眼兒也好！俺家美玉啊，您老也見過，身板結實，腚大腰圓，那是頂頂能乾活兒、好生養的閨女！俺尋思著……這倆孩子，多般配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馬師傅終於撩起眼皮，渾濁的老眼瞥了劉寡婦一眼，又瞟了瞟角落裡的孫衛東，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撇了一下，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嘲弄。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圈：“劉巧嘴，你肚子裡那點彎彎繞，瞞得過誰？直說吧，想讓俺老馬乾啥？”
劉寡婦被點破心思，也不尷尬，反而嘿嘿乾笑了兩聲，那笑聲像破風箱漏氣。她湊得更近，幾乎貼著馬師傅的耳朵，聲音帶著蠱惑：“馬師傅，您是明白人！這……年輕人嘛，臉皮薄！得有個機會親近親近不是？俺尋思著……今晚……您老能不能……想想辦法，讓孫同誌……喝點酒？喝點酒，話匣子就打開了，人也熱乎了不是？俺家美玉就在外頭等著呢……”
馬師傅渾濁的老眼眯得更細了，像兩道深不見底的縫。他吧嗒吧嗒地抽著煙，沒吭聲。
劉寡婦心一橫，知道不下點“血本”不行了。她咬了咬牙，從棉襖內襟裡摸索著，聲音帶著肉疼的顫抖，卻又極力裝出豪爽：“馬師傅！您老幫幫忙！事成之後……俺給您老……半斤上好的豬頭肉！肥瘦相間，油汪汪的！再……再打一壺咱屯裡老張家燒的地瓜燒！管夠！讓您老喝個痛快！”
“半斤豬頭肉？一壺地瓜燒？管夠？”馬師傅渾濁的老眼終於亮了一下，像黑暗中劃亮的火柴頭，貪婪的精光一閃而過。他嘬了嘬牙花子，似乎在掂量這“酬勞”的分量。
劉寡婦趕緊趁熱打鐵：“對對對！管夠！您老放心！俺劉巧嘴說話算話！隻要您老能讓孫同誌今晚……喝得……嗯……喝得高興點兒！”
馬師傅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上，終於擠出了一絲油滑的笑意。他慢悠悠地磕了磕煙袋鍋裡的灰，渾濁的老眼瞟向角落裡渾然不覺的孫衛東，又轉回劉寡婦那張寫滿算計的驢臉上，喉嚨裡發出“嗬嗬”兩聲低笑，像是破鑼在響。
“成！”他啞著嗓子，帶著一股子老油條的世故，“劉巧嘴，你倒是會找人！這事兒……包在俺老馬身上！不就是讓這小子喝點酒嘛！俺們炊事班彆的沒有，酒……嘿嘿，總還有點存貨！保管讓他喝得……舒坦！”
他特意在“舒坦”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渾濁的老眼裡閃爍著一種心照不宣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精光。
劉寡婦枯樹皮似的臉上瞬間綻開一朵極其難看的“花”，渾濁的老眼迸發出狂喜的光芒：“哎喲喂！那可太謝謝您老了！馬師傅！您老真是活菩薩！俺這就去叫美玉準備著！豬頭肉和地瓜燒，明兒一早就給您送來！管夠！”
她一邊說著，一邊像隻偷腥得逞的老鼠，弓著腰，悄無聲息地蛄蛹著退出了帳篷的陰影，消失在屯口漸濃的暮色裡。
馬師傅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又吧嗒了一口旱煙，渾濁的老眼再次眯縫起來，投向角落裡那個年輕、挺拔、對此一無所知的身影。他嘴角那絲油滑的笑意更深了，帶著一種將他人命運玩弄於股掌的得意和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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