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寒風刮了一夜，像無數把冰刀子，把河灘上的凍土刮得更加梆硬。慘白的日頭從灰蒙蒙的雲層後麵探出半張臉，沒什麼暖意，隻把冰冷的泥地照得一片慘淡。
孫衛東猛地從行軍床上坐起！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枯樹皮似的臉上瞬間褪儘血色！布滿血絲的眼睛瞪得溜圓！寫滿了巨大的、難以置信的後怕和一種深不見底的驚悸！
昨夜……昨夜那場荒唐的醉酒像一場混亂而恐怖的噩夢！碎片般地在腦海裡翻騰！老夥夫馬師傅那張寫滿算計的枯樹皮臉……那缸子散發著刺鼻氣味的劣酒自己強撐著喝下的那兩口隨即而來的天旋地轉腳步踉蹌地衝出帳篷寒風像刀子刮在臉上然後那個像堵肉牆一樣猛地撲上來的壯實身影那張抹著劣質胭脂、紅得像猴屁股的圓盤臉那聲尖利刺耳、帶著濃重鼻音的尖叫——“當兵的欺負人啦！”像淬了毒的鋼針！狠狠紮進他混沌的意識裡！紮得他魂飛魄散！
就在他渾身發軟、意識模糊、眼看就要墜入萬劫不複深淵的瞬間！
那個瘦小的身影！
像一道劃破黑暗的閃電！
猛地衝了出來！
枯樹枝般的手！帶著一股子深不見底的狠勁兒！一把推開那隻死死抓著他胳膊的枯槁爪子！
清秀的臉漲得通紅！深陷的眼窩裡燃燒著熊熊怒火！像兩口燒紅的炭爐子！
挺直的腰杆！像一杆插進凍土的標槍！
聲音不大！卻像凍透的冰坨子砸在地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和深藏的護犢之情！
“劉美玉！你瞎嚷嚷什麼？”
“衛東同誌喝多了！”
“走路都打晃了！”
“誰欺負你了！”
“你撲上來就抓人胳膊！”
“安的什麼心？”
“我來扶他回去！”
是她！
王小梅！
李家那個清秀倔強、總愛低著頭、像棵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草似的姑娘！
是她！
在千鈞一發之際！
像守護神一樣！
衝了出來！
把他從那個肮臟的陷阱裡！
硬生生地！
拽了出來！
一股混雜著巨大的感激和一種深不見底的後怕！像滾燙的岩漿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恥！燒得他五臟六腑都絞在了一起！燒得他手死死攥緊拳頭！指關節捏得“哢吧”作響！青筋在手背上暴凸！像盤踞的老樹根！
他頭顱深深埋進臂彎裡！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像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冷汗像小溪一樣順著枯樹皮似的脊背往下淌！洇濕了單薄的襯衣！冰涼刺骨！
不行！
得去找她！
得去……道謝！
得去……解釋清楚！
不能……不能讓她誤會！
這個念頭！
像一道裹著冰碴子的閃電
猛地劈進他混沌的腦子裡！
劈得他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