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衛東布滿血絲的眼睛極其平靜地、極其沉重地看著她低垂的頭顱。嘴唇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再次翕動:
“我……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憋在心裡……十幾年了……”
“像塊大石頭……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我信你……”
他手極其緩慢地、極其顫抖地伸進貼身襯衣口袋裡。動作僵硬,帶著一股深不見底的痛苦和一種近乎自虐的決絕。他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掏出那個疊得整整齊齊的小布包。手哆嗦著,一層一層,極其緩慢地打開布包。露出裡麵那遝疊得整整齊齊、帶著體溫和汗漬的彙款單存根。
他手極其緩慢地、極其顫抖地拿起最上麵一張存根。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釘在存根上那個收款人的名字和地址上。眼神深處閃過一絲巨大的屈辱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憤怒!聲音嘶啞,不高,卻像凍透的裹屍布在生鏽的銼刀上刮擦,帶著一股子能刮下人皮、碾碎人骨的陰毒煞氣:
“這……這是我養父母”
“他們……他們……”
他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喉嚨裡“嗬嗬”作響,像卡了根帶刺的魚骨頭,那個惡毒的稱呼在舌尖滾了幾滾,終究還是被他死死咽了回去!枯樹皮似的臉上肌肉扭曲,寫滿了巨大的痛苦和一種深不見底的無力!最終,他隻能極其艱難地、極其沉重地擠出幾個字:
“他們……他們不是親的……”
他頭顱猛地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釘在慘淡的日頭光裡。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痛苦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悲憤:
“我……我五歲那年……老家鬨饑荒……爹娘……爹娘都餓死了……”
“他們……他們用半袋發黴的苞米麵……把我……把我從死人堆裡……撿了回去……”
“不是……不是發善心……”
“是……是看中了我……是個男娃……能乾活……能……能當牲口使喚……”
“我……我六歲……就下地……割豬草……喂牲口……劈柴……挑水……”
“乾得比牛多……吃得比豬少……”
“稍有不順……非打即罵……”
“皮帶……棍子……燒火棍……啥都用……”
“打得我……渾身沒一塊好肉……”
他手死死攥著那張彙款單存根!指關節捏得“哢吧”作響!青筋在手背上暴凸!像盤踞的老樹根!!喉嚨裡“嗬嗬”作響!像破風箱漏了窟窿!!枯樹皮似的臉上肌肉劇烈抽搐!寫滿了巨大的痛苦和深不見底的憤怒:
“我……我十歲那年……他們……他們又生了個閨女……”
“嫌……嫌是個賠錢貨……”
“又……又趕上……他們親爹……癱了……”
“沒錢……沒糧……”
“他們……他們就把……就把我……我那才三歲的……親妹妹……”
“賣了!!!”
“賣給……賣給山那邊……一個……一個死了三個老婆的……老光棍!!!”
“換了……換了兩袋苞米……半扇豬肉!!!”
這話!
像一道裹著冰雹閃電的滅世驚雷!
猛地劈在王小梅心尖上!!
劈得她魂飛魄散!!
劈得她肝膽俱裂!!
劈得她……枯樹枝般的身子猛地一顫!!
像寒風中的殘燭!!
隨時要熄滅!!
她深陷的眼窩猛地抬起!清秀的臉上瞬間褪儘血色!寫滿了巨大的、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悲痛!!她枯樹枝般的手死死捂住嘴巴!喉嚨裡“嗬嗬”作響!像被掐住了脖子的老母雞!半個字也吐不出來!!滾燙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洶湧而出!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砸在凍硬的泥地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