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已悄然浸透小興屯，清晨的薄霜如同細碎的鹽粒，均勻地撒在李家新屋後院的枯草和老棗樹光禿禿的枝椏上，在初升的朝陽下閃爍著微冷的銀光。院牆根下，王小梅端坐在那隻矮小的馬紮上，腰背挺得筆直，清秀的臉龐上籠罩著一層近乎朝聖般的專注。她雙手，此刻正無比珍重地捧著一隻剛剛完工的千層底軍鞋。
深藍色的帆布鞋麵針腳細密、勻稱、結實，每一道線都仿佛被灌注了全部的心力，將軍綠色的、由十幾層漿糊粘合白布裱糊再經木槌反複敲打而成的硬實鞋底，與鞋麵牢牢地縫合在一起，渾然一體，透著一股沉甸甸的踏實感。她中指上那枚磨得油光發亮的銅頂針，在清冷的晨光裡折射出溫潤的光澤，無聲地訴說著這段日子以來的艱辛與執著。
她的動作輕柔得近乎小心翼翼，帶著一種完成神聖儀式的鄭重。手指從旁邊一個小巧的粗布口袋裡，極其緩慢地撚起一小撮曬得乾透的山菊花瓣。那些花瓣呈現出純粹的金黃色，邊緣微微卷曲，散發著一種獨特的、帶著山野氣息的清苦芬芳。這是她特意在深秋時節，攀上後山向陽的坡地，一朵一朵精挑細選，又在窗台上鋪開，借著秋陽足足曬了半個月才得來的寶貝。
她深陷的眼窩低垂，布滿血絲的目光緊緊鎖定在鞋幫內側預留的那道細微縫隙上。手指輕柔地、一點一點，將那些細碎而乾燥的花瓣，均勻細致地填塞進鞋幫與鞋底之間的夾層裡。她的動作如此輕柔，仿佛不是在填充花瓣，而是在安放某種稀世珍寶，每一瓣金黃落入其中，都承載著她無聲的祈願和滾燙的心意。
“一瓣……兩瓣……”她嘴唇無聲地翕動，像是在進行一場虔誠的計數，又像是在低語著無人能聞的祝福。隨著花瓣的填入，那股淡淡的、帶著清苦氣息的山菊香氣，開始悄然彌漫開來，與嶄新的帆布漿糊味、麻繩的草腥氣交織融合，形成一種獨特的、令人心安的、仿佛帶著陽光和山風味道的氣息。
“衛東哥……”她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勾勒出一個細微卻飽含甜蜜與羞澀的弧度，聲音低得如同耳語，隻有她自己能聽見，“山菊花……清火氣……防汗濕……腳……就不會有難聞的味道了……”
她塞得極其耐心，極其細致，直到那夾層裡均勻地鋪滿了一層薄薄的金黃，再也容不下一瓣。她才拿起細針，用同樣細密勻稱的針腳，將鞋幫內側的縫隙仔細縫合好，不留一絲痕跡。最後，她換了一根更細的針，在鞋幫內側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角落，以幾乎難以察覺的針法，極其隱蔽地繡了一個小小的、略顯歪扭卻充滿心意的五角星。
當最後一針落下，她長長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閃爍著巨大的、如釋重負的輕鬆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滿足感。她雙手無比珍重地捧起這隻嶄新的、散發著淡淡山菊清香的千層底軍鞋，如同捧著一件稀世珍寶，深陷的眼窩裡，那點光亮異常明亮，仿佛映照著內心的火焰。
就在這時，一個佝僂的身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了她身邊。是李鳳蘭。渾濁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王小梅手中那隻嶄新的軍鞋，掃過她枯槁手指上那枚磨亮的銅頂針，最後落在她布滿血絲卻異常明亮的眼睛上。
王小梅頭顱緩緩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望向李鳳蘭，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深切的期待。她極其鄭重地、小心翼翼地將那隻軍鞋捧到李鳳蘭麵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娘……您……您看看……這樣……成嗎？”
李鳳蘭手極其緩慢地抬起，接過了那隻沉甸甸的、散發著山菊清香的軍鞋。渾濁的目光變得異常專注，如同最苛刻的檢驗員。手指極其緩慢地撫過鞋麵上每一道細密勻實的針腳，感受著那結實緊繃、仿佛蘊含著力道的縫合。又極其緩慢地捏了捏那硬實挺括、分量十足的千層底，指腹感受著那堅韌的質感。最後，她極其緩慢地將鞋子湊近鼻尖，極其仔細地嗅了嗅。那淡淡的、清苦的山菊香氣鑽入鼻腔，帶著一股山野的清新和陽光沉澱後的溫暖味道。
她臉上依舊沒什麼明顯的表情變化，隻有嘴角那兩道深刻如溝壑的紋路，極其細微地、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隨即，她渾濁的目光平靜地抬起，落在王小梅那張寫滿緊張和期待的清秀臉龐上。一個嘶啞、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和一種深不見底的讚許與鄭重的聲音，在寂靜的晨光中清晰地響起：
“嗯……”
“針腳勻實，底子硬挺，這才像樣。”
這話，像一道裹著暖流的敕令，瞬間劈開了王小梅心中所有的緊張和忐忑，讓她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亮得驚人，臉上綻放出巨大的、難以置信的喜悅和釋然。
李鳳蘭渾濁的目光再次掃過那隻散發著山菊清香的軍鞋，手指極其緩慢地摩挲著鞋幫內側那個不起眼的、歪歪扭扭的小五角星。隨即，她頭顱極其緩慢地、極其鄭重地點了一下。渾濁的目光轉向王小梅，聲音嘶啞，不高，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種深不見底的囑托：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軍人女婿的腳，咱得護好了。這鞋，護著他的腳，就是護著他這個人，護著咱家的臉麵，護著這份心。”
“軍人女婿的腳，咱得護好了。”
這幾個字，像一道道裹著雷霆萬鈞之力的驚世神雷，輪番劈在王小梅的心坎上！劈得她渾身劇震，天旋地轉，身體篩糠似的劇烈顫抖，像寒風中的殘燭，“噗通”一聲，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梆硬的泥地上！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洇開一大片深色的濕印！
“娘——！！！”一聲撕心裂肺的、帶著濃重哭腔和巨大狂喜的嘶吼猛地從她喉嚨裡迸發出來，震得房梁上的灰塵都簌簌落下！
她頭顱深深埋下，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梆硬的泥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肩膀劇烈地聳動著，手死死揪著地上的泥土，指關節捏得發白，青筋暴凸！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那嗚咽裡飽含著巨大的喜悅和深不見底的感激！
李鳳蘭渾濁的目光極其平靜地看著跪倒在地、哭得像個孩子似的王小梅。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隻有嘴角那絲細微的弧度，似乎又深了一分，像凍河悄然解凍，露出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縫隙深處，悄然湧動著一股滾燙的暖流和期許。
她手極其緩慢地抬起，將那隻散發著山菊清香的千層底軍鞋，極其鄭重地、輕輕地放在王小梅麵前冰冷的泥地上。隨即，她佝僂著背，深一腳淺一腳，極其緩慢地轉身，朝著堂屋走去。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蒼老，卻又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厚重。
王小梅頭顱抬起，布滿淚水和泥土的臉上，寫滿了巨大的、難以置信的震撼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感激！她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釘在李鳳蘭佝僂的背影上，又猛地轉向地上那隻嶄新的、散發著淡淡山菊清香的軍鞋！
她手極其緩慢地、顫抖著伸出，像捧起稀世珍寶一樣，極其鄭重地捧起那隻軍鞋，緊緊貼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鞋子裡那滾燙的心跳和無聲的祝福！那淡淡的、清苦的山菊香氣縈繞在鼻尖，像衛東哥身上那股子陽光和汗水的味道，像娘那無聲卻重若千鈞的囑托！
“衛東哥……”她布滿淚水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燦爛的、帶著淚花的笑容，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深不見底的溫柔和磐石般的堅定，“你的腳，我護好了……穿著它，好好的……我……等你回來……”
晨光熹微，山菊的清香在清冷的院子裡悄然彌漫、沉澱。王小梅跪在冰冷的地上，緊緊抱著那隻嶄新的千層底軍鞋，布滿淚水的臉上，笑容燦爛如衝破雲層的朝陽。
喜歡五旬悍婦：靠罵人在饑荒年代續命請大家收藏：()五旬悍婦：靠罵人在饑荒年代續命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