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指極其緩慢地撚起一張工業券，指腹極其緩慢地摩挲著那冰涼的紙麵，感受著上麵清晰的印刷紋路。隨即，她渾濁的目光極其平靜地抬起，死死釘在王六子那張寫滿緊張和期待的臉上。一個嘶啞、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重與……警告的聲音，在寂靜的堂屋裡清晰地響起，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子的重錘，狠狠砸在王六子的心尖上：
“六子……”
“路……”
“要……”
“走……”
“穩……”
“當……”
她手極其緩慢地抬起，指了指那幾張工業券，又極其緩慢地、極其沉重地指了指角落裡埋頭看手冊的王大柱，和灶台邊忙碌的趙春花、張秀芬，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空氣的雷霆之怒和一種不容置疑的……警醒：
“彆……”
“讓……”
“你……”
“二哥……”
“四哥……”
“飯……”
“碗……”
“砸……”
“了——！！！”
這話！
像一道道裹著冰雹閃電卷九幽陰風的滅世驚雷！
輪番劈在王六子的天靈蓋上！！
劈得他渾身劇震！！
劈得他天旋地轉！！
劈得他身體篩糠似的劇烈顫抖！！
像寒風中的殘燭！！
“噗通”一聲！！
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梆硬的泥地上！！
滾燙的淚水！！像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洇開一大片深色的濕印！！
“娘——！！！”
一聲帶著巨大恐懼、深不見底懊悔和……一種……被徹底點醒的……後怕的嘶吼！猛地從王六子喉嚨裡迸發出來！！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他頭顱深深埋下！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梆硬的泥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肩膀劇烈地聳動著！手死死揪著地上的泥土！指關節捏得發白！青筋暴凸！！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像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那嗚咽聲裡！混雜著巨大的……恐懼！深不見底的……悔恨！和……一種……近乎崩潰的……清醒！！
李鳳蘭渾濁的目光極其平靜地看著跪倒在地、哭得渾身顫抖的王六子。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嘴角那絲細微的弧度，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像凍河解凍，露出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縫隙深處，悄然湧動著一股滾燙的……心疼和一種……淬了冰的……期許。
她手極其緩慢地抬起，將腿上那幾張冰涼的工業券，極其鄭重地、輕輕地放在王六子麵前冰冷的泥地上。隨即，她佝僂著背，深一腳淺一腳，極其緩慢地轉身，朝著裡屋走去。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蒼老，卻又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厚重。
堂屋裡，死寂一片。隻有王六子壓抑的嗚咽聲在空氣中回蕩。那幾張印著藍色字跡的工業券，靜靜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像幾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人心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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