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口棚裡,彌漫著濃重的草料發酵的酸餿味和牲畜糞便的刺鼻氣息。一頭還算健壯的青灰色毛驢拴在槽邊,聽到動靜,警覺地豎起了耳朵,打了個響鼻。李鳳蘭枯黑的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和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兒,極其迅速地解開韁繩!動作麻利得不像個老人!然後,她極其艱難地、卻異常堅定地套上那輛隊裡半新的膠皮軲轆板車!車子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她笨拙卻無比決絕地爬上板車,抓起那根磨得油光發亮、帶著汗漬和泥土的鞭子,用儘全身力氣,帶著一股要將這黑夜都抽碎的狠勁兒,在空中虛甩!
“駕——!!!”
一個嘶啞、像裹著冰碴子和血沫子的聲音!在呼嘯的寒風中炸響!如同驚雷!
青灰驢被這突如其來的狠勁兒驚得渾身一哆嗦!但訓練有素的它很快穩住了,鼻孔噴出兩股白氣,蹄子有力地刨了刨地,隨即邁開穩健的步子!膠皮軲轆碾過凍土路,發出沉悶而有力的“咕嚕咕嚕”聲,朝著屯外那片濃稠得如同墨汁、吞噬一切的夜色深處,堅定地駛去!
寒風像無數把淬了劇毒的冰刀,瘋狂地刮在李鳳蘭溝壑縱橫的臉上!她佝僂著背,像一張被拉滿的硬弓,枯黑的手死死攥著冰冷的鞭杆,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深陷的眼窩死死盯著前方濃稠的黑暗,目光銳利如鷹隼,仿佛要穿透這無邊的夜幕!單薄的破棉襖在寒風中獵獵作響,根本擋不住深秋刺骨的寒氣,凍得她身體如同篩糠般劇烈顫抖!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打戰!但她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嘴角那兩道深刻的紋路緊緊抿著,如同凍河冰封,紋絲不動!書!必須要有書!縣城供銷社!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有書的地方!也是唯一的、渺茫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希望!
不知顛簸了多久,凍得手腳麻木失去知覺,青灰驢也累得口鼻噴出長長的白氣,縣城那低矮破敗、如同巨大墳塋般的輪廓,終於在濃稠的夜色中隱隱顯現。灰撲撲的土坯房死寂無聲,如同沉睡的巨獸,隻有零星幾點昏黃如豆的燈火,在凜冽的寒風中搖曳不定,如同鬼火。
供銷社那扇綠漆早已斑駁脫落、露出朽木本色的木門緊閉著,一把沉重的、鏽跡斑斑的大鐵鎖如同猙獰的獠牙,死死咬住門環。旁邊,那個裝著冰冷鐵柵欄的小窗口,像一隻巨大的、沒有瞳孔的、漠然無情的眼睛,空洞地嵌在沉沉的黑暗裡,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李鳳蘭枯黑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深不見底的沉重感,勒緊了韁繩。青灰驢疲憊地停下腳步,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渾身蒸騰著白茫茫的熱氣。她極其艱難地從冰冷梆硬的板車上挪下,雙腿凍得幾乎失去知覺,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她枯黑的手死死扶住冰冷粗糙的牆壁,深一腳淺一腳,如同跋涉在泥沼中,踉蹌著挪到那冰冷的鐵柵欄窗口前。
她枯黑、布滿老繭和凍瘡的手抬起,帶著一種穿透歲月的沉重感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期盼,極其緩慢地、卻又無比用力地敲了敲冰冷的鐵柵欄。
“梆……梆……梆……”
聲音在死寂的寒夜裡空洞地回響,如同敲擊在棺材板上!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過了好半晌,仿佛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窗口裡才極其不情願地亮起一點昏黃如豆的燈光,微弱得仿佛隨時會被寒風吹滅。一個戴著褪色藍色棉帽、帽簷壓得很低、幾乎遮住半張臉的男人慢吞吞地挪到窗前。是供銷社的老張,張伯。他布滿歲月痕跡、寫滿困倦和警惕的眼睛透過鐵柵欄狹窄的縫隙,如同探照燈般,仔細地、帶著審視地打量著外麵這個深更半夜、凍得瑟瑟發抖、如同風中殘燭般的老太婆。
“誰啊?大半夜的?撞鬼了?!關門了!有事明天再來!”張伯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和不耐煩,像被吵醒的野獸發出的低吼。
“老張……”李鳳蘭乾裂起皮的嘴唇劇烈哆嗦著,聲音嘶啞微弱,幾乎被呼嘯的寒風瞬間撕碎,“是……是我……李鳳蘭……小興屯的……李鳳蘭……”
“李鳳蘭?”張伯眯縫著眼,渾濁的眼珠湊近鐵柵欄縫隙,努力辨認著這張在寒風中凍得發青、布滿溝壑的臉,“哦……是你啊……李老太……這大半夜的……凍死個人……你……你發啥瘋啊?啥急事非得這時候來?火燒房子了還是咋地?”
“書……”李鳳蘭枯黑的手死死摳住冰冷的鐵柵欄,粗糙的鐵鏽刺痛了她的手心,指關節捏得“哢吧”作響,青筋在手背上猙獰地暴凸!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孤注一擲的急切和哀求,“有……有書嗎?舊書……課本……初中的……高中的……啥都行……破的……舊的……都行……我……我花錢買……多花錢也買……”
“書?!!!”張伯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寫滿了巨大的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為難,但並沒有太多恐懼。他湊近了些,渾濁的眼睛透過鐵柵欄縫隙,仔細看著李鳳蘭凍得發青的臉和那雙寫滿焦灼絕望的眼睛,歎了口氣,聲音帶著一種深不見底的無奈和一絲疲憊:“李老太啊……你……你這不是難為我嗎?書?課本?那玩意兒……金貴著呢!緊俏著呢!哪那麼容易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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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推心置腹般的無奈:
“現在……城裡頭……鄉下頭……多少人家孩子想上學?多少眼睛盯著那點書?供銷社……就那麼點配額!月初頭一天!天不亮就排長隊!擠破頭!眨眼功夫就搶光了!連個紙片片都剩不下!更彆說這深更半夜了!彆說新的……就是舊的……它也早就賣光了!一粒紙渣渣都沒有了!真沒有了!”
這話!
像一盆裹著冰碴子的冷水!
兜頭澆在李鳳蘭的心尖上!!
澆得她渾身劇震!!如同被重錘擊中!
澆得她身體篩糠似的劇烈顫抖!!幾乎站立不穩!
澆得她深陷的眼窩瞬間瞪圓!!瞳孔深處那點微弱的希望之火,如同被狂風席卷的殘燭,“噗”地一聲劇烈搖曳!幾乎熄滅!隻剩下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空洞和一種深不見底的茫然!!
“真……真一本都沒有了?”李鳳蘭喉嚨裡“嗬嗬嗬”作響,像破風箱被徹底撕裂,聲音帶著最後一絲顫抖的、不甘的掙紮,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就……就一本……舊的……也行……破的……爛的……都行……我……我求你了……孩子……孩子等著書啊……”
張伯眼中閃過一絲極其真切的同情和深深的無奈,他枯黑的手扒著冰冷的鐵柵欄,聲音帶著一種無能為力的疲憊:“李老太……不是我不幫你……是真沒有啊!一粒紙渣渣都沒有了!彆說課本……就是帶字的紙片片……供銷社裡也找不出一張了!都搶光了!緊俏啊!緊俏得跟金子似的!你……你就是等到天亮……等到猴年馬月……它也變不出來啊!唉……回吧……趕緊回吧……這大半夜的……凍壞了身子骨……不值當啊……”
說完,他枯黑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拉上了鐵柵欄內側那扇沉重的、厚實的木板擋板!“哐當——”一聲沉悶的聲響!昏黃的燈光徹底消失!黑暗和冰冷,如同潮水般瞬間將李鳳蘭徹底吞噬!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寒風在空蕩蕩、如同鬼域的街道上瘋狂呼嘯!卷起塵土和枯葉,發出“嗚嗚”的、如同鬼哭般的聲響!!
李鳳蘭的身體徹底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間冰封的石雕!枯黑的手依舊死死摳著冰冷的鐵柵欄!指關節捏得“哢吧”作響!指甲縫裡瞬間滲出了暗紅的血絲!青筋在手背上如同盤踞的毒蛇般猙獰地暴凸!深陷的眼窩死死瞪著那扇冰冷的、緊閉的、如同絕望之門般的木板擋板!眼神裡寫滿了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空洞和一種深不見底的、足以吞噬一切的茫然!!
供銷社……
唯一的希望……
唯一的可能……
沒了……
徹底沒了……
冰冷的絕望像無數條帶著倒刺的毒蛇,死死纏緊她的心臟!瘋狂地絞殺!勒得她幾乎窒息!寒風吹在她臉上像無數把鈍刀子反複切割!凍得她渾身血液仿佛徹底凝固!連靈魂都凍僵了!
她的頭顱極其沉重地、如同被折斷般垂下!深陷的眼窩死死盯著腳下冰冷梆硬、如同鐵板般的凍土!喉嚨裡“嗬嗬嗬嗬”地響!如同瀕死的野獸!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大顆大顆滾燙的淚珠砸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間凝結成一顆顆絕望的冰碴子!!在昏暗中閃著微弱、淒冷的光!
“緊俏……緊俏得跟金子似的……一粒紙渣渣都沒有了……”張伯那帶著深深無奈和疲憊的聲音,像冰冷的鐵錘,反複地、狠狠地砸進她的腦海!砸得她天旋地轉!砸得她心肝脾肺腎都絞在了一起!
她身體篩糠似的劇烈顫抖!踉踉蹌蹌!如同喝醉了酒!極其艱難地、一步一挪地蹭回到那輛半新的膠皮軲轆板車旁!枯黑的手死死抓住冰冷刺骨的車轅!指關節捏得死白!青筋暴凸!仿佛要將這唯一的依靠捏碎!
她的頭顱猛地抬起!布滿淚痕、冰霜和絕望的臉上!寫滿了巨大的、無邊的、如同深淵般的絕望和一種深不見底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悲愴!!深陷的眼窩死死望向小興屯的方向!望向那片濃稠的、吞噬了一切的黑暗!!寒風卷起她花白的鬢角,發出淒厲的嗚咽。
書……
沒了……
小菊的……
路……
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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