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徹底籠罩了小興屯,濃稠的墨色吞噬了最後一絲天光。寒風呼嘯著卷過空曠的田野和低矮的土坯房,發出淒厲的嗚咽,卷起的塵土和枯葉拍打在窗欞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屯子裡沒有路燈,隻有零星幾戶人家的窗戶透出昏黃微弱的光暈,像即將被黑暗吞沒的螢火,在無邊的墨色中搖曳。
大隊部的庫房裡,最後一盞煤油燈的火苗在穿堂而過的寒風中劇烈跳動,將陳建國疲憊的身影拉長、扭曲,投在堆滿農具的牆壁上。他布滿風霜的臉上刻著深深的倦意,眼窩深陷,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手中那把剛剛從一堆農具底下翻找出來的鐮刀。刀刃在昏黃的燈光下反射著微弱的寒光,映出他緊鎖的眉頭和乾裂的嘴唇。
“總算找到了……”他喉嚨裡擠出一聲嘶啞的低語,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卸下重擔般的疲憊。一下午在試驗田邊割雜草,又趕回大隊部清點歸還農具,繁瑣的核對、沉重的鐵器,早已耗儘了他的體力。更沉重的是壓在心頭的那塊巨石——屯裡瘋傳的惡毒謠言,像跗骨之蛆,啃噬著他的神經。王小芬那張寫滿羞憤與絕望的臉,李鳳蘭深不見底的平靜目光,還有兒子小石依偎在王小芬膝頭說“像媽媽”的情景,交織成一幅沉重的畫卷,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必須儘快去接小石。不能再給李家添麻煩了,不能再讓她們因為自己而承受那些無端的汙蔑和惡毒的揣測。這念頭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早已疲憊不堪的身心。
他深一腳淺腳地走到庫房門口,布滿老繭的手極其緩慢地、沉重地拉上那扇吱呀作響的厚重木門,掛上那把鏽跡斑斑的大鐵鎖。“哢噠”一聲輕響,在死寂的寒夜裡格外清晰,也像是為他繁雜工作畫上的一個休止符。
推開大隊部的門,一股裹挾著塵土和寒意的冷風猛地灌了進來,像冰冷的刀子刮在臉上,刺得他裸露的皮膚生疼。他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單薄、洗得發白的藍色工作服,將鐮刀柄緊緊攥在手中,冰涼的觸感讓他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一瞬。
屯子裡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寒風在狹窄的土路間穿梭呼嘯,卷起地上的浮土,迷得人睜不開眼。遠處幾聲零星的狗吠,更添了幾分淒清。陳建國站在台階上,努力睜大布滿血絲的眼睛,試圖在濃稠的黑暗中辨認方向。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襲來,混合著對李家處境的深深憂慮和對謠言的憤怒,燒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大腦裡一片混沌。
李家新屋……在東頭……具體是哪一戶?白天還能辨認,可在這墨汁般的黑夜裡,所有的土坯房都隻剩下模糊、幾乎融為一體的輪廓,像一隻隻蟄伏在黑暗中的沉默巨獸。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試圖壓下心頭的焦躁,憑著模糊的記憶和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深一腳淺腳地走下台階,踏入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腳下的土路坑窪不平,在黑暗中如同布滿陷阱的沼澤。他隻能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挪動著腳步,布滿老繭的手時不時無意識地扶住旁邊冰冷粗糙的土牆,借以穩住身形和辨彆方向。寒風卷著沙礫撲打在臉上,鑽進衣領,凍得他牙齒打顫。鐮刀冰冷的金屬柄緊貼著手心,成了此刻唯一實在的觸感。
“小石……再等等爸爸……馬上就到了……”他喉嚨裡發出近乎無聲的囈語,既是對兒子的承諾,也是對自己疲憊意誌的鞭策。腦海裡交替閃現著兒子純真的笑臉和王小芬絕望蜷縮的身影,這兩種截然相反的畫麵撕扯著他的心,讓他腳下的步伐在急切與踉蹌間搖擺。
黑暗像厚重的幕布,不僅遮蔽了視線,也混淆了方向感和距離感。他感覺自己走了很久,可四周的景象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低矮模糊的院牆輪廓,死寂無聲。焦慮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越收越緊。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路,是否在黑暗中兜起了圈子。
就在這時,前方不遠處,隱約出現了一戶人家的輪廓。院牆似乎比旁邊的略矮一些,一扇緊閉的門扉嵌在黑暗中。是後門?李家新屋的後門……好像是在這邊?他布滿風霜的記憶此刻像蒙上了一層濃霧,巨大的疲憊和深不見底的焦慮燒灼著他的判斷力,讓他無法進行清晰的思考。一個強烈的念頭占據了他的腦海:到了!就是這裡!小石在裡麵!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星,瞬間點燃了他僅存的力氣。他深一腳淺腳,幾乎是踉蹌著撲到那扇緊閉的後門前。顧不上喘息,布滿老繭的手急切地、用力地拍打在冰冷梆硬的木門板上。
“砰砰砰!砰砰砰!”
沉悶而急促的敲門聲,在死寂的寒夜裡驟然炸響,如同投入平靜水麵的巨石,打破了夜的沉寂。
“李嬸子!開開門!是我!陳建國!”他提高聲音喊道,嘶啞的嗓音因為急切和疲憊而微微顫抖,在呼嘯的風聲中顯得有些破碎,“我來接小石!麻煩開下門!”
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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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死寂。
隻有他粗重的喘息聲和門外呼嘯的寒風在回應。
預想中的開門聲、腳步聲、或是李鳳蘭沉穩的應答聲,統統沒有出現。死一般的寂靜,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才燃起的那點希望之火。
陳建國布滿風霜的心猛地一沉。布滿血絲的眼睛在黑暗中努力睜大,試圖看清門上的細節,但隻有一片模糊的深色輪廓。一股不祥的預感悄然爬上心頭。難道……都睡了?不可能!小石還在裡麵,李鳳蘭同誌不可能這麼早睡下不管孩子!難道……聲音太小沒聽見?
他咬咬牙,布滿老繭的手再次抬起,更加用力地拍向門板,聲音也拔高了幾分:
“李嬸子!王小芬同誌!開開門!我是陳建國!來接孩子!”
依舊。
死寂。
隻有寒風卷過門縫,發出“嗚嗚”的尖嘯,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勞。
巨大的困惑和一絲慌亂攫住了他。他停下拍門的手,布滿風霜的頭顱極其艱難地、沉重地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極力在濃稠的黑暗中辨認著這戶人家的輪廓。院牆……院門……借著遠處某戶人家窗戶透出的極其微弱的光暈,他勉強看到門框上方似乎掛著一串風乾的老玉米……李家新屋的後門……好像……好像沒有掛這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凍得他渾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他混沌的大腦——敲錯門了!
他猛地後退一步,布滿風霜的臉上瞬間褪儘血色,煞白如紙。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像擂鼓一般撞擊著肋骨。巨大的尷尬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恐慌瞬間淹沒了他。他……他竟然在深更半夜,敲響了彆人家的後門!而且……而且根據這模糊的方位和那串老玉米……這……這很可能是……劉寡婦家?!
這個認知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讓他瞬間透心涼!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在這個謠言四起的敏感時刻,在這個漆黑的深夜,他敲響了劉寡婦家的後門……這簡直是自投羅網!是把最致命的把柄,親手送到了那條毒蛇的嘴邊!
他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凍僵的石雕。手中的鐮刀冰冷刺骨,卻遠不及他此刻心底的寒意。寒風呼嘯著卷過空蕩的院門外,吹得他單薄的工作服獵獵作響。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那扇緊閉的、沉默的後門,仿佛能透過門板,看到門後那雙淬了毒的眼睛正閃爍著狂喜和惡毒的光芒。
完了……
全完了……
這下……
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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