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太大,穿透了土牆。西院灶膛口那個縮在陰影裡的小小身影——劉美玉,整個人猛地劇烈一抖,像被無形的重錘狠狠夯在後背!她正往灶口填柴的手猛地攥緊,凍僵的手指死死摳進粗糙的木柴裡,指節繃得青白。頭死死低埋下去,仿佛要把臉整個藏進那跳動的灶火陰影裡,細瘦的肩膀抑製不住地微微抽動。一滴、兩滴冰冷的液體,毫無征兆地砸在灶口厚厚的冷灰上,迅速洇開兩點深色的圓點,旋即被乾燥的灰燼吸乾。
豁牙嫂那把標誌性的破鑼嗓子在屯西頭人群裡適時地炸開,乘著風直撲過來:
“老天爺開眼嘍——!大夥兒可聽真亮了?人家陳乾部站在老王家新院牆根兒外邊,喊的是人家李鳳蘭,是來接自己的兒子回家的。
人群爆發出一陣掀破屋頂的哄笑,七嘴八舌如同無數根冰錐:
“我的親娘誒!找的是王家?金鳳嫂子!你那倆窟窿眼是長褲腰帶上了吧?!瞅啥都帶騷氣!”
“耳朵尖!她那耳朵是尖!比西梁坡上看青守莊稼)的狗耳朵都尖!可惜狗聽見動靜還知道聞聞味兒是狼是狽!她倒好,聽見個屁響就當成催命鬼敲鑼打鼓,逮著蛤蟆硬說是鑽她被窩的老龍王!”
“夜會美玉?夜會個鬼喲!陳乾部怕是連你家破門朝哪開都懶得看第二眼!金鳳嫂子!你可真是全屯子獨一份的親娘!人家找王家的接孩子——說的是陳小石在李鳳蘭家寄著,人陳建國來接自己的親兒子回家!你這都能聽歪到你親閨女頭上?!把你親閨女的心肝當爛泥踩進冰窟窿凍得梆硬給人看稀罕景兒?!你這臉皮……嘖嘖嘖,怕是比咱屯口那老碾盤還厚還硬還結實!”
“耳朵比看青的狗還尖!可惜全用去聞自家的屎尿香嘍!”
院門口的李二嬸早趁亂溜得沒了影,隻剩下一褲腿濕冷肮臟的泥湯。劉巧嘴一個人,像一根斷了線的枯草,釘在王家灰敗冰冷的牆根底下。豁牙嫂那句毒入骨髓的“耳朵比看青的狗還尖!”和人群裡毫不留情的“把自己親閨女的心肝踩進冰窟窿”的唾罵,如同燒紅的鐵水,兜頭澆下!她枯瘦的身子猛地一個巨震!如同垂死的老魚被扔上燒紅的鐵板,死命弓起,後背“咚!”地一聲狠狠撞在身後冰冷的土牆上!凍實的土塊嘩啦啦震落。臉上那層被瘋狂、猜忌和虛妄支撐起來的蠟紙般的硬殼,“哢嚓嚓”一陣脆響,皸裂、剝落,露出底下灰敗腥臭、瞬間坍塌的死肉。深陷的眼窩裡最後那點渾濁的光,“噗”地一下徹底熄滅,隻剩下兩個死氣沉沉的、深不見底的空洞。北風卷著人們的嗤笑刮過,她的身體肉眼可見地矮塌下去,縮成牆角一團汙穢的破布。
一牆之隔,灶膛陰影裡,劉美玉依舊死死低著頭。粗糙的深藍棉襖袖口邊,晶瑩的淚珠子無聲地、大顆大顆地滴落,砸在腳邊冰冷的泥地上,洇開小小的濕痕,又迅速凍硬。灶膛口的灰燼被砸出更多細小的凹陷。牆外那無休無止的轟鳴——娘的瘋狂造謠,李鳳蘭剜心剔骨的怒斥,無數人肆意潑灑的刻毒笑罵——這一切在她腦海中化成暴戾的罡風,將殘存的自尊一寸寸撕裂、揉碎。
豁牙嫂那淬滿劇毒、油滑透頂的調門兒,最後還不忘得意洋洋地攀上矮牆頭,像淬毒的彎鉤,精準地拋出最後致命的一抓:
“劉巧嘴!你那耳朵長得可真對地方——聽風就是雨!聽人喊‘小芬妹子接小石回家’能聽成‘半夜敲門會美玉’!你那餿了三年的酸菜缸子臭水——是不是都灌進你耳朵眼兒泡爛了腦子?!這下把自己親閨女的心肝丟進冰窖裡凍成血疙瘩的滋味兒……是不是比你那缸餿水還夠勁兒?!”
人群的哄笑達到頂點,如同潑天的臟冰,狠狠砸向那團縮在牆角、已經不成人形的灰暗影子上。
灶膛角落那個小小的身影猛地劇烈一震!像被無形的鐵鞭狠狠抽在脊梁骨上,頭顱驟然垂得更低,幾乎要埋進冰冷的膝蓋裡。一直死死摳著柴棍的手指猛地用力,“哢嚓”一聲,細柴棍在她手中應聲而斷!鋒利的斷茬刺破了凍得發僵的手指皮膚,沁出鮮紅的血珠。疼痛尖銳,卻遠不及心頭那撕裂的萬分之一。淚水奔湧如決堤的洪水,無聲地衝刷而下,在腳下的泥地上彙成一窪深暗的、絕望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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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院牆根下,那團枯槁的破布驟然爆發出最後的、非人的能量!
“美玉——!我的肉啊——!!!”
一聲仿佛撕裂了肺腑、挖空了魂魄的淒厲哭嚎猛地從劉家院牆內炸起,瞬間壓過了屯子裡所有的喧囂!
緊接著便是一陣瘋狂而絕望的“咚咚咚”撞門聲,伴隨著指甲在腐朽木料上刮撓出的刺耳噪音,和一種破風箱般漏氣的、含混不清的嗚咽與訴罪:“娘是畜牲……娘眼瞎心爛……娘該下油鍋炸透了哇……美玉……娘害死你了……活不成了哇……”
然而,隔著一堵厚厚的、冰冷的土牆,灶房角落裡那個蜷縮的身影,隻是更深地、更沉默地將臉埋進臂彎裡,仿佛要把世上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屈辱都隔絕開來,隻留下洶湧的淚和心口那無邊無際、寒徹骨髓的冰封。
屯子裡的喧鬨漸漸平息。
李鳳蘭家的灶火微弱下去,隻餘下低沉的歎息。
劉寡婦家那扇被擂打抓撓得幾乎散架的門板上的哀鳴,也隻剩下時斷時續、空洞絕望的嗚咽,被呼嘯的北風撕扯、淹沒。
風依舊卷著雪粒子,抽打著這片凍透的土地。
劉美玉把自己徹底鎖在了那間不見天日的小屋裡。整整一個月,屯子裡再也沒人見過那個瘦小沉默的身影。那扇緊閉的柴門,像一塊凍在人心口上的寒冰,再也沒化開。偶有深夜,隔壁才能隱約聽見壓抑到極點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嗚咽,微弱地,斷斷續續,像寒冰碎裂的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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