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部裡死寂一片。爐膛裡柴火燃燒的劈啪聲,此刻顯得格外刺耳。趙有田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撚著算盤珠子,溝壑縱橫的臉上,眉頭擰成了死疙瘩。渾濁的老眼在癱軟在地、麵如死灰的劉寡婦身上掃過,又掠過那幾個縮著脖子、眼神躲閃的老腦筋,最後落在門口那對緊握雙手的身影上——陳建國目光如鐵,王小芬臉色蒼白卻脊梁挺直。
他張了張嘴,喉嚨裡像塞了團滾燙的棉絮。陳建國的處罰決定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頭發慌。劉寡婦是潑皮無賴,該罰!可那幾個老腦筋……都是屯子裡的長輩,思想是舊了點,可……真要扣工分?這大過年的……傳出去……他這個隊長臉上也無光啊……他嘴唇哆嗦著,猶豫著,那聲“執行”卡在喉嚨口,怎麼也吐不出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啪——!!!”
一聲炸雷般的拍案聲,猛地撕裂了死寂!
李鳳蘭枯瘦的手掌,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拍在趙有田麵前那張布滿油汙和算盤印的破木桌上!震得算盤珠子嘩啦亂跳!桌上的搪瓷缸子都蹦了起來!
“趙有田!你個悶葫蘆!屁都憋不出一個!”李鳳蘭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鋼刀,帶著橫掃千軍的威勢,狠狠劈向趙有田!深陷的眼窩裡,怒火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等著這幫爛腸子蛆啃你骨頭呢?!等著他們往你臉上糊屎呢?!”
她猛地轉身,枯瘦的手臂一揮,如同戰場上的將軍,直指門口:
“小芬!建國!跟娘走!”
“去廣播室!”
話音未落,她佝僂的脊梁挺得筆直,枯瘦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率先衝出隊部低矮的門框!寒風卷起她灰白的鬢發,獵獵作響!
陳建國沒有絲毫猶豫!他緊握著王小芬冰涼顫抖的手,感受到她指尖傳來的細微卻堅定的力量。他目光銳利如鷹,掃過癱軟的劉寡婦和那幾個噤若寒蟬的老腦筋,最後落在趙有田那張驚愕呆滯的臉上,聲音沉穩如鐵:“趙隊長!後續處理,請務必落實!”說完,他拉著王小芬,緊隨李鳳蘭,大步流星地跨出隊部!
王大柱、大柱媳婦等王家眾人,也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腳步聲在凍硬的泥地上踏出沉悶而有力的回響,如同戰鼓擂動!
趙有田被這突如其來的雷霆之勢震得目瞪口呆!他看著那決絕離去的背影,又看看地上那堆爛泥般的劉寡婦,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最終頹然地一屁股坐回板凳上,長長地、沉重地歎了口氣。
屯子西頭,那間小小的、落了厚厚一層灰的廣播室木門,被李鳳蘭一把推開!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一股混合著塵土和鐵鏽的陳舊氣味撲麵而來。昏黃的燈泡在屋頂搖晃,投下晃動不安的光影。一張破舊的木桌,上麵放著一個蒙塵的、帶著鏽跡的麥克風,連著幾根纏繞的電線,通向屋外高高架在木杆上的大喇叭。
李鳳蘭幾步衝到桌前,枯黑的手指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把抓起那個冰冷的麥克風!她深陷的眼窩裡,怒火熊熊燃燒,如同兩團永不熄滅的地火!她猛地轉身,將麥克風塞到陳建國手裡,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
“建國!對著它!說!讓全屯子!讓那些塞了驢毛耳朵、糊了狗屎眼睛的——都聽聽!都睜眼看看!新社會!是啥樣!”
陳建國接過那沉甸甸的麥克風,冰冷的金屬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他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目光掃過李鳳蘭那張因憤怒而扭曲、卻又透著磐石般堅毅的臉,掃過王小芬蒼白卻異常平靜、帶著信任和決絕的眼眸。
他不再猶豫!
猛地打開麥克風的開關!
“滋啦——!”
一陣尖銳刺耳的電流雜音,如同撕裂布帛,毫無預兆地、帶著一種近乎暴戾的力量,猛地撕裂了屯子上空死寂的空氣!震得屋簷上的積雪簌簌落下!
緊接著,陳建國那沉穩有力、如同淬火精鋼般的聲音,透過劣質喇叭的放大,帶著嗡嗡的回響,卻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屯子的每一個角落!砸進每一個豎著耳朵的社員心裡!
“全體社員同誌們!”
“我是陳建國!”
“現在!我向全體社員同誌!宣布一個重要決定!”
“我!陳建國同誌!與王小芬同誌!”
“我們——”
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和坦蕩:
“申請登記結婚!”
“我們是自由戀愛!是建立在革命同誌情誼基礎上的結合!”
“我們接受組織監督!接受全體社員同誌的監督!”
“我們的結合!是為了更好地投身社會主義建設!更好地為人民服務!”
“特此向全體社員同誌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