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刮得屯子裡的土路都凍得梆硬,踩上去“嘎吱嘎吱”響,像踩碎了無數塊薄冰。陳建國家那扇刷著半新藍漆的木門緊閉著,煙囪裡冒出的青煙筆直地戳向灰蒙蒙的天,帶著一股沉甸甸的安穩。可隔壁那兩間空屋,卻像塊凍瘡,突兀地貼在王家院牆邊上,在寒風中瑟縮著。
那是屯裡早年一戶絕戶留下的老屋,空置了不知多少年。土坯牆皮剝落得厲害,露出裡麵深褐色的草筋泥,像生了爛瘡。窗欞朽爛,糊窗的舊報紙被風撕扯得七零八落,像掛著些破敗的招魂幡。門板歪斜,門軸鏽死,推開時那“嘎吱嘎吱”的呻吟,能讓人牙根發酸。一股濃重的黴味和塵土氣,隔著老遠都能聞見,仿佛裡麵藏著幾十年的陰冷和死寂。
屯子裡關於這兩間空屋的歸屬,閒言碎語就沒斷過。眼紅的有,嘀咕的也有。可誰也沒想到,這塊凍瘡似的硬骨頭,竟被陳建國和王小芬啃了下來。
消息是王大柱從隊部帶回來的。他裹著一身寒氣撞開自家院門,臉上帶著一種混雜著興奮、忐忑和難以置信的神情,搓著凍得通紅的手,對著灶房裡正攪著苞米糊糊的李鳳蘭,聲音壓得低低的,卻像塊石頭砸進水裡:
“娘!成了!隊裡……隊裡批了!隔壁那兩間空屋……給建國和小芬了!”
李鳳蘭攪糊糊的銅勺猛地一頓!深陷的眼窩裡,那點沉靜瞬間被巨大的、幾乎要溢出來的光亮點燃!渾濁的老眼精光暴射,像兩簇燒著的炭火!她枯瘦的手死死攥住銅勺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狠勁:
“批了?!真批了?!趙有田……他點頭了?!”
“點頭了!”王大柱用力點頭,搓著手,臉上帶著點後怕和慶幸,“我去找趙隊長……剛提這事兒……他臉就拉得老長!說那房子是集體財產,空著歸空著,分給個人……沒這規矩!不合政策!嘴皮子磨破了……他死活不鬆口!”
李鳳蘭深陷的眼窩裡,那點亮光驟然一沉!渾濁的老眼眯了起來,像兩把淬了冰的刀子。她沒說話,隻是手裡的銅勺在鍋沿上重重刮了一下,發出刺耳的“滋啦”聲。
“後來……”王大柱咽了口唾沫,聲音更低了些,“後來……建國哥去了。他沒直接找趙隊長,先去公社……找了管民政的老張……把情況說了……老張……老張給趙隊長打了個電話……”
李鳳蘭枯瘦的身子猛地一挺!深陷的眼窩裡,那點冰寒瞬間被巨大的希冀取代!她死死盯著王大柱,呼吸都屏住了。
“趙隊長……接了電話……臉都綠了!”王大柱想起趙有田當時的臉色,還心有餘悸,“老張在電話裡……好像……好像說了啥……趙隊長那臉……一陣青一陣白……最後……最後掛了電話……悶著頭抽了半袋煙……才……才在申請上……簽了字……蓋了戳……”
王大柱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紙是普通的信紙,抬頭印著“紅星生產大隊”的紅字。展開來,上麵是陳建國工整有力的筆跡,寫著申請將隊裡閒置空屋兩間,分配給其與王小芬同誌作為婚後住房的緣由。紙的右下角,一個鮮紅的、帶著油泥的方形印章,清晰地蓋在上麵——紅星生產大隊管理委員會!旁邊,是趙有田那歪歪扭扭、帶著幾分不甘和無奈的簽名!
李鳳蘭枯樹皮般的手,顫抖著接過那張薄薄的紙。她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個鮮紅的印章和歪扭的簽名,深陷的眼窩裡,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巨大的狂喜,有心有餘悸的後怕,有塵埃落定的釋然,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搬開了壓在心口巨石的輕鬆!她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摩挲著那鮮紅的印泥,仿佛能感受到那印章落下時,那沉甸甸的分量!
“好……好……”她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如同破風箱般的音節,嘴角那刀刻般的法令紋,第一次,如同春風吹過的凍土,緩緩地、極其舒展地向上揚起,勾勒出一個無聲卻無比寬慰的笑容,“批了就好……批了就好……”
她猛地轉身,將那張紙小心翼翼地塞進懷裡最貼身的口袋,枯瘦的手用力按了按,仿佛要將這份沉甸甸的許可,牢牢地按進心坎裡。然後,她重新拿起銅勺,用力攪動著鍋裡翻滾的苞米糊糊。那動作,帶著一股前所未有的、仿佛要攪動天地的力量!
“柱子!”李鳳蘭頭也不抬,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去!把咱家那點存著的木料……都搬出來!還有前些日子攢的乾草……都抱過去!再去西頭老張家……借把好使的泥抹子!快!”
王大柱愣了一下:“娘……這……這還沒拾掇呢……”
“拾掇?!”李鳳蘭猛地抬頭,渾濁的老眼裡精光暴射,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勢,“批了就是咱的了!拾掇是後話!先把家夥什備齊!料備足!等雪一停……立馬開工!一刻都不能等!”
她枯瘦的手指向隔壁那兩間破敗的空屋,聲音低沉卻如同戰鼓擂動:
“那是小芬和建國的窩!是咱老王家的新巢!得亮亮堂堂!得紮紮實實!一點晦氣都不能沾!”
王大柱看著母親眼中那從未有過的、近乎燃燒的光芒,心頭一熱,用力點頭:“哎!娘!我這就去!”他轉身,大步流星地衝出了灶房,帶起一陣冷風。
李鳳蘭繼續攪著糊糊,深陷的眼窩裡,那點燃燒的光芒漸漸沉澱下去,化作一種深不見底的、帶著血性的平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她枯瘦的嘴角,那抹無聲的笑容,卻久久沒有散去。
屯西頭,那兩間破敗的空屋依舊在寒風中瑟縮。但此刻,它們身上那層厚重的、積年的陰冷和死寂,仿佛被那張蓋著鮮紅印章的薄紙,無聲地撕開了一道縫隙。縫隙裡,透出的不再是絕望的黑暗,而是新生的、帶著泥土和汗水氣息的、滾燙的希望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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