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寒氣,像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在了屯西頭那兩間新糊了窗紙的土坯房外。夕陽的餘暉吝嗇地收走最後一點暖金,天幕迅速沉入灰藍。可王家小院裡,卻亮起兩盞難得點亮的、罩著紅紙的煤油燈。昏黃的光暈透過新糊的油紙窗,將窗欞上那鮮紅的窗花和“囍”字映得格外醒目,像兩團跳躍的、溫暖的火焰,在漸濃的夜色裡倔強地燃燒著。
屋裡,新抹的草筋泥牆還散發著泥土和麥秸的清新氣息,混著淡淡的鬆木香。王大柱新打的榆木炕桌厚重結實,穩穩擺在炕沿邊。王二強做的鬆木碗櫃立在牆角,榫卯嚴絲合縫,櫃門緊閉,透著一股新木的沉穩。兩盞罩著紅紙的煤油燈擱在炕桌和窗台上,將不大的屋子照得暖融融、亮堂堂。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著新泥、新木和飯菜香氣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小小的堂屋裡,隻擠擠挨挨地擺了兩張借來的方桌。桌上鋪著洗得發白、卻漿得挺括的粗布。碗筷不多,都是東拚西湊借來的,粗瓷碗邊磕了口的也不少見。但此刻,它們被擦得鋥亮,整齊地碼放在桌上,反射著昏黃的燈光,透著一股樸素的鄭重。
灶房裡,才是真正的戰場。新盤的土灶燒得正旺,灶膛裡柴火“劈啪”爆響,跳躍的火光將牆壁映得通紅。一口大鐵鍋架在灶上,鍋蓋邊緣“噗噗”地冒著濃鬱的白氣,一股霸道而醇厚的肉香,混著粉條的滑韌氣息,像隻無形的手,猛地攫住了所有人的嗅覺!
王小芬,係著一條半舊的藍布圍裙,額頭上沁著細密的汗珠,臉頰被灶火烤得紅撲撲的。她手裡攥著一把長柄的木勺,正用力地攪動著鍋裡翻滾的濃稠湯汁。深褐色的醬汁包裹著切成大塊的、肥瘦相間的五花肉,油脂在高溫下“滋滋”作響,肉塊顫巍巍地抖動著,邊緣已燉得微微焦黃,散發出誘人的焦香。晶瑩剔透的粉條吸飽了湯汁,變得粗壯、滑亮,在醬色的湯汁裡沉沉浮浮,如同遊動的玉帶。翠綠的蔥花、切得細碎的酸菜絲點綴其間,被滾燙的湯汁一激,濃鬱的酸香瞬間融入肉香,霸道地衝擊著味蕾!
“火……火再大點!”王小芬頭也不回,聲音帶著一絲急促的喘息,鼻尖上掛著汗珠,“粉條快好了!得收收汁!”
灶膛口,陳建國高大的身影蜷在矮小的木墩上。他脫了那件標誌性的深藍乾部服,隻穿了件洗得發白的舊襯衣,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結實的小臂。平日裡握筆批文件的手,此刻卻攥著一把乾柴。他深陷的眼窩裡映著跳躍的灶火,目光專注地盯著火候。聽到王小芬的話,他二話不說,立刻抓起幾根劈好的乾柴,手腕一抖,穩穩地塞進灶膛!動作乾淨利落,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沉穩和力量。
“呼——!”
灶膛裡的火苗猛地一竄!舔舐著鍋底,發出更響亮的“劈啪”聲!鍋裡的湯汁瞬間沸騰得更加劇烈,“咕嘟咕嘟”地翻滾著,濃鬱的肉香、粉條香、酸菜香如同炸開的煙花,轟然彌漫了整個灶房,又順著門縫、窗縫,霸道地鑽出去,彌漫了整個小院!
“好香!好香!”院子裡,春丫和小石像兩隻撒歡的小鹿,繞著院子瘋跑。兩人都換上了新衣。春丫穿著件碎花小棉襖,紮著兩個紅頭繩,小臉紅撲撲的,像熟透的蘋果。小石穿著件靛藍的新棉襖,跑得滿頭大汗,小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快樂。他們追逐著,嬉笑著,清脆的笑聲在寒冷的夜色裡格外悅耳,如同冰淩敲擊的脆響。
“開飯嘍——!”大柱媳婦端著滿滿一大盆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豬肉燉粉條,從灶房走出來,聲音帶著笑意。王大柱和王二強趕緊幫忙,把幾盤炒得油亮的青菜、一盆暄軟的白麵饅頭也端上了桌。
李鳳蘭佝僂著背,最後一個從灶房出來。她枯瘦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深陷的眼窩掃過暖融融的屋子,掃過桌上冒著熱氣的飯菜,掃過嬉鬨的孩子,最後落在灶房門口那對忙碌的身影上——陳建國正站起身,接過王小芬遞過來的一碗剛盛出來的燉肉,小心翼翼地端上桌。昏黃的燈光下,他額角掛著汗珠,襯衣領口敞開著,臉上帶著一種卸下所有身份後的、純粹的專注和平和。王小芬解下圍裙,臉頰紅潤,眼神明亮,嘴角噙著一絲滿足的笑意。
李鳳蘭渾濁的老眼裡,那點沉靜的光芒微微閃動了一下。她枯瘦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勾勒出一個無聲卻無比寬慰的弧度。她沒說話,隻是默默地走到主位坐下。
兩桌親朋,都是平日裡走動勤、幫襯多的鄰裡和本家。沒有山珍海味,沒有喧天鑼鼓,隻有這滿屋的暖意,滿桌的飯菜香,和一張張帶著真誠祝福的笑臉。大家圍坐在一起,筷子伸向那盆油亮噴香的豬肉燉粉條,夾起軟糯的饅頭,就著爽口的青菜,吃得額頭冒汗,笑語不斷。
“小芬這手藝!絕了!這肉燉得……爛糊!香!”
“建國添柴添得也正好!火候足!”
“這新屋拾掇得真亮堂!看著就暖和!”
“好日子!好日子啊!”
王小芬坐在陳建國身邊,聽著大家的誇讚和祝福,臉頰更紅了。她低著頭,小口吃著飯,心裡卻像灶膛裡的火一樣,暖烘烘的。她不再是那個被流言蜚語壓得抬不起頭的王小芬,她是陳建國的妻子,是這個新家的女主人。這個認知,讓她心裡充滿了踏實和力量。
陳建國不時給她碗裡夾一塊燉得軟爛的五花肉,低聲說:“多吃點,辛苦了。”那聲音低沉溫柔,帶著隻有她能懂的疼惜。她抬起頭,對上他深陷眼窩裡那抹溫和的笑意,輕輕點了點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春丫和小石吃飽了,又跑到院子裡追逐嬉鬨,清脆的笑聲在夜色裡回蕩。李鳳蘭看著滿屋的熱鬨,看著女兒臉上那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深陷的眼窩裡,那點沉靜的光芒終於徹底融化,化作一種深不見底的、帶著血性的滿足和欣慰。她端起一碗溫熱的苞米糊糊,小口抿著,渾濁的老眼裡,映著滿屋的暖光,也映著窗外那兩盞倔強燃燒的紅燈籠。這新巢的第一縷煙火,暖了屋子,暖了飯菜,也暖透了這寒冬裡每一個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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